黎钧鸿拍拍她肩膀:“你自己做决定,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南北迷惘地摇摇头:“不,爸爸,等你跟妈妈百年之后,我还回来做什么呢?这里没有我爱的人,你清楚的,我跟大姐二哥并不亲,这话肯定叫你难过,可你心里是清楚的,我跟这个家,是有隔阂的,不过我是爱你跟妈妈的,你看姑妈,她口口声声说想家,可她会留下吗?不会,一个人在异乡呆久了,就把异乡当家乡了。”
黎钧鸿无言以对,他只能说:“爸爸妈妈在一天,你就有家的。”
南北心想,不是的,她最重要的童年跟少年时期,都不在父母身边的,她是靠血缘去爱的。她想到这,伏在黎钧鸿膝盖上哭起来。
黎钧鸿见她情绪突然激动,连忙抚慰:“与时,别哭啊,你看咱爷俩说的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你出国是好事,我跟你妈妈,你姑姑,都着实替你高兴,咱们打起精神来,想家的话咱们通国际电话,放假了我跟你妈妈去那里看你好不好?或者,你跟姑妈一起回来,总是有办法的。”
她还在哭,连陈娉婷都过来了,拿毛巾给她擦脸,她额发凌乱,满脸水光,乱糟糟的个样子,夫妻俩都不是很能理解,出国是她自己决定的,她很欢喜,也许临走有些不舍,但哭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实在太伤心了。
“是好事,当然是好事,我没什么不知足的,我应该没什么不知足的了,可我心里就是难受,太难受了。”她又扑在了黎钧鸿的怀中,黎钧鸿看看妻子,陈娉婷过来抚摸她的脑袋,都陪着她。
“孩子,有什么话要是愿意跟爸爸妈妈说,就说出来。”
南北抬起脸,悲痛欲绝:“我要出国……”
夫妻俩不约而同点头,拉住她手:“要出的啊,没有人阻拦你,家里都支持你的。”
南北站了起来,她看起来很不安,来回走动,一边流泪一边看着父母说话:“我很感激爸爸妈妈,真的,没有你们,我不会有这么轻松快活的大学生活,我长了太多见识。我英文很好,还自学了俄文。我每个系都听过课,都跟人交流过,我知道了原来压根都不知道的东西,柏拉图,康德,海德格尔,那么多伟大的人物伟大的思想,我以前听都没听过,可我现在竟然有幸了解他们!那么多有学识的教授,给我们上课,我再也不用饿肚子,也不觉得嘴馋,我能全神贯注地去学一切我想学的,我的大学这么好,我的家庭也这么好,我还这么漂亮聪明,你们知道吗?同学们私下有多羡慕我,我有的东西可太多了,人家有一样就谢天谢地了,可我居然有这么多!”她越说越激动,夫妻俩担心地看着她,他们没见她这么激动过,一直说话,一直说话,没办法停下来,他们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女儿。
“真是好得不能再好,谁能想到,我以前偷猪油叫人逮住,可我现在能跟人家畅谈弗洛伊德!我现在过的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突然又扑到黎钧鸿的膝头,绝望又惘然地说道:“可是,你们知道吗?这么好的日子,比不上一棵月槐树,比不上它任意一片叶子,任意一朵花,连它的万分之一也比不上!甚至连它身上的虫子,一片黄了的快要掉地上的叶子也比不上!”她痛哭流涕起来,声音直颤,“爸爸,我要到一个能战胜月槐树的地方去,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黎钧鸿完全被她的痛苦感染了,眼睛红起来,他搂紧她,南北趴在父亲的怀里,把眼泪淌尽了,她晓得,从这往后,她再也不会淌眼泪了。
第51章
章望生回城后非常忙,给单位做报告,抽空到邮局往月槐树马六叔家寄了点药。他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挺破的,风里来雨里去,出了大力气,也没有要换的意思。邮局门口有个小女孩,梳着两小辫,扎了大红的蝴蝶结,他看了人一会儿,一直笑容满面的。
他给南北留了办公室的电话,刚开始,那铃声一响,章望生心就砰砰跳,要么就是每天都问问传达室有没有自己的信。大约过了个把月,他决定再去趟北京。
自然是没找着人,章望生到处问,打听到结果,她出国了,那是老早就定下的事,他毫不知情,看样子她也没打算和他说的。章望生又失魂落魄坐上了火车,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还在为爱情颠倒,千里迢远地来找个姑娘,说出来人都得笑话,他觉得这个结果,好像是早就知道的,这趟来,不过是再确认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