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累的,不想动。”
两人这么说了会儿话,月槐树也安静了,狗吠声传来,章望生清楚,这个声音再也不会伴着他夜读了。
天又干又旱,人的手上这还没见北风呢,就裂成小孩子嘴。章望生第二天上工时,站在田垄旁,往远处看,月槐树只一面有山,不算高,剩下的一眼看望去,平畴千里,都是荒凉的,要死的,旱成这样,人耗在地里又有什么用呢?眼看着庄稼一点点往绝路上走。
玉蜀黍,豆子,棉花,都不用想了。
可打狗这个事,轰轰烈烈展开了,有狗的人家,兴许有那么点不舍,但既然有命令,那就得听,让做什么做什么。等到弄死了狗,得一张皮,炖出一锅狗肉,香得勾人,那便再也没有半点不舍了,觉得这事倒没这么坏。
唯独吴有菊家的黑子,不见动静,李大成专门盯着他,跟队里说,过了十天他吴有菊要是还墨迹,叫人上门把那狗给拖了去。
月槐树的狗,本来都没黑子那个好样,别的狗细骨伶仃的,黑子一身油亮,全是膘,最近毛色差了些,有点丧家之犬的感觉。
但黑子底子在那,社员们算了算,这一身能落十几斤狗肉,吴有菊目前这个情况,不配吃狗肉,也不配得狗皮,那自然是归集体。
月槐树的狗是有数的,谁家有,谁家打了,一目了然。
天穹没有云,全是蓝的,那么蓝,好像要坠下点什么,也是蓝的,哪怕下场蓝雨呢,社员们盼雨盼得恍惚两可。
马老六是队长,杂事都是他管,他叫来章望生,请他去做吴有菊的工作。
“吴大夫那人,也就跟你家里还有点交道,别看乡里乡亲都在他那抓过药,我们劝他,他装聋作哑,这还有两天权限,你好好劝劝他吧。等真招来人上门,还不是由不得他?”
马老六说的是实话,章望生懂,今年秋后分红令人忧愁,无红可分。
风是干的,燥的,南北闻到风里的肉香,不晓得谁家炖狗,她也想吃,同时为黑子担忧不已,她没觉着狗有什么不好,除了疯狗,害死八福。她在学校里没什么精神,同学们在那说自己队里谁家吃了狗肉,拿川椒盐巴炖得烂烂的,卷在烙馍里,真绝世美味,听的人要偷偷咽口水。
冯长庚从不参与任何讨论,他越来越孤僻,人一下长高许多,还长了一圈小胡子,黑黑的,茸茸的,南北看着觉得怪恶心,其实章望生也长,不过他有一套章望潮留下的东西,每天都把自己拾掇得很清爽。
南北知道他家有只黄犬,品相不错,腿高,就是太瘦了,冯长庚跟他姥姥平时很疼爱那只黄犬。冯长庚肯定是不会参与这个话题的,他家那只狗,姥姥抹着泪,本想偷放走大黄,可到处打狗,往哪儿跑?姥姥又说,那就给个痛快的,埋自留地吧。冯长庚倒很冷静地告诉姥姥,不如剥出一张皮来,好歹能派上个用场,可请人剥皮,就得给些好处,别家有劳力自己就剥了,那剥了皮,大黄的肉也不能浪费,分给人家,当作人情来往。姥姥不愿意,可冯长庚自己拿主意,悄摸找了人,等姥姥晓得,已经晚了。
这事传开,都说冯长庚这小子能成大事,一个小后生,心够狠做事也麻利,女人到底是女人,多大年纪都是女人,只晓得哭哭啼啼。
南北觉得冯长庚这人是真不能处了,为了要张狗皮,忍心把家里老伙计剥了?大人剥就算了,他一个学生,也搞这么血腥,南北思来想去,觉得冯长庚这人阴阴的,她不小心跟他碰上眼神,立马扭开。
“我晓得你想什么。”放学时,冯长庚在她身后不远,他男孩子,步子迈得大,从她跟前抄过去时,主动开口。
冯长庚现在比她高了一截,说话时,声音听着怪难听,南北冷淡看着他:“什么我想什么?”
“你瞧不起我。”
“什么?”
“你觉得我害了我们家狗。”
南北好笑道:“你弄你家的狗,关我什么事啊?”
冯长庚也冷眼瞅着她:“你别看不起我,这事换你,你也会这么做。我不是袁家人,你也不是章家人。”
他姥爷家姓袁,姥爷死得早,生前是个老实厚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