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临终前,就想再吃上这么一口槐花,还得是他娘蒸的,一九六|四年,他娘已经谢世三十载了。
堂屋停灵,守着的是章家老二章望潮两口子,还有小儿子章望生。章望生十三岁,脸叫泪给腌过了,面皮子紧绷,一双眼,密密的黑睫毛下头像簇了光光的池塘子。
他出来解手,一群小孩子窜来窜去,跑他跟前跳脚又拍手:“地主老爷上西天,地主老爷上西天!上西天喽!”
章望生看了小孩子们几眼,没吭声,他在心里头只是算了算哒哒这辈子到底看过多少次日头升起,多少次月亮落下,这哪能算清呢?
茅厕用石头垒的,大男人解手一抬头就能瞧见外头,一边撒尿,一边跟过路的打招呼,章望生身量刚想抽条,脑袋堪堪露了点儿边。
“逮住他,快逮住了!”主事的马老六叉腰在外头喊,人群里,有个小小的人影儿,黄鳝似的,刚碰到肩膀手心便打了几回滑,到底人小,被人捉住了,耳朵一拧,给提溜到马老六跟前。
十五不怕人,都抓现行了,不忘把手里猪油全搡嘴里去,蓬头乱发下,脸膛黢黑,只一对眼炯炯的,亮亮的。
不消说了,这两天办事用的猪油,好么,宝玉似的贵重家伙生生叫人抠出几个窟窿,这还了得!
马老六说:“我看不是月槐树的小子,可有人认识?”
月槐树公社说大很大,大到这儿的人们以为这就是世界的中心,好几个自然村呢,往南,往北,往西,往东,那些个生产队都小的很,好像不值得一提。
大伙儿瞧几眼,没人见过,十五那身量也就五六岁光景,怎么计较?无非把耳朵拧上两圈,骂几句,马老六吓唬他:“再偷就打断你的腿,哪来的回哪儿去!”
十五拔腿就跑,一头撞上从茅厕出来的章望生,人熬的有点虚,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险些叫小孩儿撞趴下了,章望生没瞧清楚,十五早已跑远,那双脚上,连草鞋都没得穿,照例燕儿似的,逃得飞快。
堂屋里,章望潮跟妻子出来了,他是个好看的男人,说是男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年轻后生,容貌秀气得像个姑娘,跟妻子凤芝站一起,十分有夫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