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除夕夜后,到现在为止,数次逢五,惊蛰一次都没去。
之前,每到逢五之日,惊蛰虽不会特意等待,可每次都会在外面兜兜转转。
容九总会非常神奇从不同地方出现,而且不被人所知……惊蛰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每次到那个日子,惊蛰总会出去,那当他没有离开直殿司,甚至稳稳在姜金明的身边待上半日后,这也意味着某种委婉的回避。
他在除夕夜回来后,托郑洪送了口信。
郑洪愣了愣:“我不知怎么联系那个人,每次都是莫名其妙,就有个大包裹出现在我屋里,我一看就知道是给你。”
惊蛰敛眉:“那你去问问之前给你介绍的。”
郑洪皱眉,回去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已经将口信传出去了。
碍于中间要通过好几个人,惊蛰没说太明白,他只说自己要好好静一静。
惊蛰的确是需要好好静一静。
在经过除夕夜的事之后,惊蛰意识到,从前他对容九的判断,还是太过浅薄。
明雨说得对,他不知道容九的家世,年少的经历,遭遇过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容九真正的秉性如何。
他从前不在乎,是因为他觉得,他或许足够清楚容九是个怎样的人。可现在他发现,这样的了解是不足够的。
这日,惊蛰刚回屋,就听到慧平好似在和人说话,一进去,就看到背对着他坐在屋内说话的明雨。
慧平正对着门,看到惊蛰进来,便笑着说道:“你的朋友来寻你,我说你待会便回,就把他留下了。”
明雨也跟着站起来,笑着看他。
屋内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惊蛰探头一看,才发现明雨带了伴手礼来。
惊蛰:“你刚去御膳房不久,能带东西出来?”
明雨:“朱总管人很好,平日里这些练习用的,都让我们自己吃掉了。”
惊蛰幽幽说道:“怪不得你又胖了两圈。”
明雨作势要踹他。
慧平看着惊蛰露出了这段时间少有的轻松表情,就笑着说道:“你们坐着,我有事暂且出去。”
便把屋子,留给了惊蛰和明雨两人。
明雨拉着惊蛰坐下,打开自己带来的东
西推到他的面前:“尝尝看我的手艺。”
惊蛰不免嘀咕:“你不会在里面下毒吧?”闻着是很香甜(),但是卖相却不怎么好。
我要是能下毒?,我第一时间把你这张嘴给毒哑了。”明雨骂骂咧咧,给了惊蛰一个爆锤。
惊蛰揉着自己的倒霉额头,吃了一口,眼前微亮:“还挺好吃的。”
明雨得意地笑起来:“朱总管说我的天赋还算不错。”
“你叫得这般亲热,难道是他亲手教你?”
“倒也没有手把手教,只是偶尔看到我,会叫我过去帮厨。”明雨道,“我们这种刚去的小太监,是不可能立刻上手的,都要从砍柴切菜做起。不过因着朱总管会叫我过去,顶上那些个老人,对我还算不错。”
他瞅了眼惊蛰:“你和朱总管,有渊源?”
惊蛰吃着甜点,挑眉:“为何这么问?”
“那日|你去御膳房找我,被朱总管看到了。他特地叫我过去,问起我们的关系。”明雨皱眉回忆着,“也是在那之后,他才待我如此。”
惊蛰:“我与他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可记得安爷爷?”
明雨反应很快:“刚入宫时那位?”
惊蛰颔首:“对,朱总管,应当和安爷爷关系不错。”
明雨恍然,入宫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太久之前的回忆,不过陈安这个人,他还是记得的。
他知道,惊蛰和陈安的关系还算不错,每年总会去拜见一处,虽然看着寡淡,可这对当初一直龟缩在北房不出去的惊蛰来说,已经是非常周到。
明雨等惊蛰吃完后,才问:“好吃吗?”
“好吃。”
“甜吗?”
“甜。”
惊蛰点头,虽然入宫后不缺吃喝,可是能吃到糖的次数还是少。对于他们这些宫人来说,糖仍旧是一种昂贵的佐料。
明雨慢悠悠地说道:“那能和我说说,你最近这一蹶不振,是为何?”
惊蛰将吃完的甜品推开到一边:“我看到你和慧平相谈甚欢的时候,就该猜到。”虽然他跟明雨的关系很好,见面也是正常。
但是明雨刚到御膳房没多久,正是适应的时候,不可能无端端过来找他。
明雨笑了笑:“你来了直殿司后,有了一群不错的朋友。”
惊蛰敛眉,朋友……以前在北房,关系亲近的只有明雨一个,对比当初的独来独往,在直殿司,他身边的人,的确是比从前要多。
明雨:“其实我从前就想说,你是个很擅长交朋友的人。”
惊蛰歪着头看他。
“你知不知道,七蜕和八齐,其实一直挺喜欢你的。”明雨道,“就连无忧也是。”
真正对惊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的人,只有长寿。
惊蛰:“这……七蜕不是挺讨厌我?”
他记得偶尔,还会听到他和八齐在阴阳怪气。
明雨呵了一声:“
()他讨厌你的原因,和荷叶,我是说最开始的那个,讨厌你的理由,是相同的。”
惊蛰望着明雨的眼里满是茫然。
明雨忍不住揉了揉惊蛰的小狗头,湿|漉|漉的黑眼里带着懵懂,好像走错路的小狗。
“因为你那个时候,不需要朋友。”明雨道,“你总是有一种……哪怕置身人群,却还是非常疏远的感觉。倘若不是我们一起入宫,又误打误撞有了交集,你恐怕永远都不会和我敞开心怀。”
惊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睛不由得往下看。
他不记得自己有那么的……好吧……可能是有一点点逃避和冷漠,但也没说得那么夸张。
“有哦。”明雨果断地说,“咱们刚去北房,他们与你示好,你总是用一种非常得体的礼貌拒绝了,次数一多,谁想热脸贴冷屁|股啊!”
惊蛰据理力争:“可是,无忧和三顺他们就没这种感觉。”
明雨:“那是因为无忧心大,三顺憨!他俩又不计较这个。你看着对谁都很温和,什么事情都不争不抢,可有时还是挺冷漠的。”
至少那会是对明雨之外的人是这样的。
惊蛰闷闷地坐在原地,过了会,才哦了声,“那现在呢?”
“现在?”明雨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又搔了搔,“现在,你像是被迫撬开了壳,就算躲得再怎么厚实,可蚌壳敞开着,人来人往都能瞅着,再戳两下,怎么可能还冷漠得起来?”
惊蛰莫名被明雨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你说什么呢!”
污言秽语!
明雨:“污人自污,我可没这么想。”
他扯下惊蛰的手,没好气地看他。
“得了,你不用说,我就知道,肯定还是因为容九。”
惊蛰紧张兮兮地看着紧闭的门窗,又回过头来瞅着明雨,气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好生奇怪!
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像是系统那样的?
不然怎么每次都能看穿!
明雨横了他一眼,哼哼了两声:“说什么呢,我还看不透你?”
惊蛰的变化,明雨是看在眼里。
如果说还有谁能影响到他的情绪,那除了家人朋友,也就唯独容九。
惊蛰垂头丧气地坐着。
其他人问,想要撬开惊蛰的嘴,那是不容易;可明雨来问,惊蛰憋着憋着,还是嘀咕着全说了。
他没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比如容九的中毒,还有他们那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提及他是被药力影响,还有那些言语。
可光是这些,已经足够明雨跳起来,拔腿就要往外冲。
惊蛰吓得扑过去抱住他:“你做什么?”
明雨冷静地说道:“我去乾明宫。”
惊蛰:“冷静,冷静,这时候你去乾明宫前,未必能找得到他。”
明雨露出森森的微笑:“我去那大喊容
九是个疯子,他总会出来见我的吧?”
惊蛰默。
大概是会被人拖去咔了。
在殿前失仪,且不说容九出现,直接被侍卫给拿下了吧。
惊蛰扯住明雨的胳膊,苦口婆心:“你消消气,消消气,别生气啦,我都没生气……”
“那你为何不生气?”
明雨气冲冲地回头看他,甩开他的胳膊,用力地戳着他的心口:“你应该生气,你理所当然生气。”
惊蛰微怔,过了一会,才轻声说:“其实一开始我很害怕,我觉得……他好像想杀了我。”那种窒息的感觉太过可怕,好像潮水源源不断地覆没到头顶,难以喘过气来。
他低下头,有些焦虑地抠了抠手指,发现原本长了冻疮的地方都恢复了过来。容九送来的药都很有用,每次只要记得多涂几次,总是能好起来。
惊蛰抿紧唇:“……但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用力抱着一块浮木。”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可能是窒息感带来的幻觉?
容九那么用力抓着他,仿佛是救命的药。
明雨:“你不会自作多情,想着去充当什么救世主吧?”他说的话有些难听,却过分犀利,“惊蛰,想想我们是什么人,他是什么身份,如果他只是想玩玩,你会死的。”
明雨现在就害怕,容九会是什么特殊怪癖的人。
他在进宫前,曾听过这种。
明雨原本是被人牙子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的,本来是要卖去给一位姓李的大户人家,后来,在人牙子家帮厨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和他说,那姓李的大户人家,已经在人牙子手里买过四五个小孩,全都已经死了。
明雨偷偷哭了几次,而后拼命表现,最终抓住了机会,换来了进宫的机会。
哪怕是进宫做太监,好歹他还能保住一条命。
许是因为年幼时的经历,明雨对这种事尤为敏|感,听惊蛰说话就有些气上头来。
惊蛰失笑:“若你是担心这个,那倒是……不用。”
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们没做那事。”
明雨诧异地看着他,方才听惊蛰那么说,他还以为容九强迫他了。
惊蛰被明雨盯得有些羞恼,捂着脸说:“别看了,真没有。”
明雨的气消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毕竟这丝毫不能改变容九的恶劣行为。
“你……他,不会是不行吧?”
鬼使神差,明雨分明是要痛骂容九,却又先问了这句。
这不能怪明雨!
他们这样的人,早没了那能力,怎能不好奇?
惊蛰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简直像是调色盘,憋了半天,惊蛰恨恨地说道:“我怀疑他有病!”
死活不泄的病!
那蘑菇烫手得要命,偏生怎么都不肯哭。
可惊蛰才是那个被折磨哭都哭不出来的人!
他当真是没想过,有朝
一日,会连眼泪掉出来都是奢侈。
因为会有人非常贪婪地舔舐着眼角,仿佛万分渴慕,连任何一滴的流失都不被允许。
明雨显然误会了惊蛰的意思,嘀咕了起来:“都不行了,怎么还那么多心思,有毛病啊……()”
惊蛰:……?”
是那个有病,不是这个有病啊!
不过看着明雨的脸色没那么紧绷,惊蛰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要是明雨一个冲动,真的奔着乾明宫去了,那惊蛰得后悔死他这张嘴。
……就让他当做容九是不行了吧。
反正容九也不会知道。
惊蛰眨了眨眼,有点心虚。
明雨:“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斜睨了眼惊蛰。
“看你这样,就没打算和他断。”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叹明雨简直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雨:“你要是能和他断了,至于这么纠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