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棋洗好了澡,从行李里捡出一身干净短打换上,便规规矩矩坐在房里等。他琢磨着,公子总得叫他伺候用饭,可又待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晚,仍不见有人传信儿。这下肚子真饿了,茶点却早被收拾浴具的端走了。
终于,管家再次出现,这回态度却不似先前那样客气。李棋问了两遍“公子可用过饭”,管家都不回答,只叫他背上藤箱,带他在王府里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比江都县衙后院还宽敞气派的“下人房”。
一些粗使的伙计正在里头吃饭,李棋认出其中两个是抬轿的,还有个门子也见过。有人塞给他一副碗筷,递了个马扎子让他坐。李棋胡乱扒了几口,就撂下碗,问发饭给他的管事:“我家公子在哪房里?我得去伺候公子歇了。”
旁边人无不抿嘴打量他,一人笑道:“这小郎还知道惦记人哩!你省省心吧,咱王府不比你们小门小户,你家公子在哪房也不缺人伺候。”李棋听了这话,心口便是一跌。怎么进了王府,公子就不要他了?竟连句话也不带给他,就这么不管他了?
敲更之后,管事带李棋来到臭烘烘的卧房,看着两扇一丈来长的大通铺,他傻眼儿了。这些人脱鞋上炕,毫不讲究地捡地儿躺倒,根本也没给他留个空儿,他抱着从淮南伯府带到江都县衙、又一路跟着他进京的枕头,呆呆站在地下。
“杵这儿干啥呢?”身后有人推搡他,“吹灯了吹灯了!”
李棋嘟囔道:“没地儿了,没地儿……”
“来来来,小郎你上哥哥这儿来,哥哥怀里宽敞着哩!”有人涎脸调戏他,引来一片哄笑。
“可不敢打人家主意,人家是他家公子房里人哩!”
“啊呀真事儿?南边儿人都爱干那个?啧啧,不嫌埋汰?”
“不埋汰,你没看人家都不吃几口饭?肚子里干净着哩,是吧,小郎?”
“你咋知道?你入过怎的?”
……
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话越说越脏,纵使李棋再伶牙俐齿,在这一群粗鄙之人当中,也丝毫不敢接话。
这时房门处有人严厉呵道:“嚷嚷什么嚷嚷?都把臭嘴闭上!你,到窗底下睡!”
李棋咬着牙抱紧枕头,蹑手蹑脚溜边儿爬上铺,在窗下窄窄的空当里直挺挺躺下。旁边那人身上一股捂馊的汗臭味,呛得他无法呼吸。他又伤心,又害怕,不知道自己如何落到这步田地。公子人在哪里,不会真的再不要他伺候了吧?怎么办,要不偷偷跑吧?可夜色漆黑,这诺大的王府,跑出去又往哪里寻公子呢?就这么躺到夜深了,房里鼾声四起,他累得腿直抽筋,却被睡不着,内心颓唐已近绝望。
不知是几更几时,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小跑着来,推开房门叫道:“李棋,你家公子传你,麻利儿起来!”
那一瞬间李棋只觉面前投下一道亮光,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那人提着马灯,引李棋在迷宫样的回廊里穿梭了好久,终于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屋门外。那人才躬下身子行礼,李棋就迫不及待地推门闯了进去。
“公子!”他看见李镜,眼泪再憋不住,冲上去就往李镜身上扑。李镜被他推得往后倒了一步,发现他换了衣服,脸色一变。李棋忙不迭向他诉说这半日的遭遇,委屈得胸口起伏不止。李镜见他红着眼,不免心疼,拉起他手拍了拍道:“往后谁叫你,你都不去,只在我身边跟紧了,明白吗?”李棋连连点头。
李镜听他说没吃几口饭,便叫来夜宵,看着李棋狼吞虎咽的可怜相,他不禁暗暗窝火。
上了床,李棋终于又回到公子怀抱,仿佛重获新生一般,整个人扑在李镜身上,搂得紧紧的。李镜轻拍他脊背轻声问:“棋儿,是谁把你带下去的?”
“管家老伯。”李棋恨恨道,继而撇撇嘴,难得任性埋怨李镜:“公子这一日如何过的?怎不早些叫我……”
黑暗中李镜忧心忡忡、眉头紧锁,嘴上却轻描淡写道:“无甚大事,见了姑丈,又同姑母闲话家常,不觉便晚了。棋儿受委屈了。”
李棋在他怀里拱了拱,很快放松下来睡了过去。李镜却分外清醒,想起自己这半日与姑母斗法的经过,一时郁闷无比。
第18章 伴读是为一时之需
靖国夫人李媛召李镜进京,显然有她自己的打算。姑侄两虽十年未见,她却已将李镜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这第一步,就是与靖王的独女安平郡主李升成婚。
许多年前,当今圣上偏宠秦妃娘娘,有意立她所生的梁王为储君,可惜梁王未满弱冠便英年早薨,圣上深受打击,不愿再立太子。可龙脉稀薄,靖王虽不受待见,却是唯一的皇嗣,立不立太子,已不重要。如今圣上年迈多病,朝中各方势力逐渐朝靖王身边聚拢,李镜若能成为靖王乘龙快婿,淮南李家便可一步登天。
李镜的母亲在他出世那年便已亡故,他是由未出阁时的李媛照料长大,李媛对他的脾性可谓了如指掌。因而未等他开口,李媛便直刺要害:“建功立业也好,庸碌无为也罢,镜儿血统如此,世人总有话说。一味受市井流俗之言束缚,为避嫌平白错失良机,绝非丈夫所为。”
李镜只好应道:“前次科举应选,已蒙姑丈姑母庇荫;若不能在江都县挣得民誉、有所上进,如何与郡主金枝玉叶相配?”
李媛笑道:“一县之治,还能难倒我镜儿?年后你带些银钱下去,修几座祠堂、牌坊,百姓自会感念你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