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这场案子的亲历者,又如何分不清殿下已到了强弩之末呢?
“此次神灯案若无殿下,洛阳早已不保,许多人根本活不到今日。可这些事,不能只有我们知道,更不能只让殿下一人牺牲和付出。”言知秋已穿好衣袍,“即便我们遭遇不测,那也是我们为了自己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做出的选择。”
黄粱亦起身:“言兄此言得之。殿下,我黄粱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从未当过英雄。这一回的匹夫之勇且让我们来逞罢!至于我的妻儿……也只能拜托殿下多加照顾了。”
话毕,两人齐齐朝司照鞠了最后一礼。
“别、别走……你们回来……回来!”司照周身剧烈颤抖着,一声声压抑的啼嘘,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艰
难地抽出来。
然而言知秋与黄粱并未回头。
直到屋门彻底阖上,记忆陷入一片晦暗且悲哀的颠覆中。
柳扶微好似听到了言知行的诘责:“殿下为何不拔剑!我哥他们既是被神灯所控,只要灭了灯一定会恢复过来的!”
在一阵血雾弥漫的乱象之中,她看到言知行、黄粱、张柏他们行尸走肉地持剑而来,又听到言知行哭喊道:“殿下,我不求你救回我哥他们的性命,只求他们神魂安息……”
此后天地宛如一摊烂泥滚成漩涡,萦绕周围。
画面扭曲到了令人眩晕作呕的程度,若不是情根死死牵住她,她简直感觉到自己要被这股可怖的力量吸走。
直到她听到一声轻笑:“司图南,第一局你已经输了,这第二局也已开始了……你说,这一回,赌什么好呢?”
视线再度聚焦,她看到那道如鬼如魅的青影徐徐踱来。
因为能够感受到司照的心境,柳扶微顿觉某个瞬间冷意津骨,身体仿内仿佛有千万个冰棱刺出,窒息到让人无法忍受。
风轻永远是浅淡的,连声音都淡,尾音像古琴一般磁性悦耳,却令人汗毛倒竖:“不如,就赌,你能否灭掉我的灯?”
她不禁侧首。
司照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哪怕以如鸿剑撑着身子,依旧摇摇欲坠。
彼时的司照,眼睁睁看着甘愿为他赴死的同僚成为傀儡,才经历一场徒劳无功的惨败,又如何能够坚信自己可以战胜神明?
要是连他自己都说自己灭不了灯,就算第二局赢了,也是输——这就意味着风轻将再无人可阻;但是,他若赌自己能够灭灯,那么但凡他做不到,就将失去一切天赋——包括持有如鸿宝剑的能力——结果只会更糟。
柳扶微恨恨地盯着幻象之中的风轻。
这不仅是一场没有希望的赌局,还是一场会彻底击溃司照自尊的赌局。
然而她听到司照沉黯的声音:“你说过,被挑战的神明……必对挑战者所问给出解答。我想要你……先回答我。”
风轻眉梢微挑:“你还是想问,我究竟是如何在人间布下这么多的灯?”
司照吐息艰难:“是。”
这一次,风轻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而道:“你只有一次机会,难道不想知道掌灯人究竟是谁?”
“问掌灯人没有意义,因为肯定不止一个,并且……随时可变。”
风轻嘴角的笑意不留痕迹地一淡:“散灯之法你早已知晓,本就是信徒向我许愿。”
司照青丝披散在肩头,整个人颓然不堪:“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实现愿望是极具诱惑。但不过短短数月,就让这么多人点燃神灯,不合常理。寻常百姓纵有欲求,也不会在官府反复强调安危后,不惜以献祭的形式冒险去试。换而言之,神尊欲散业火势必要有精心的布局。”
他说到此处,咳了几声,复又道:“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如何选信徒,如何散布的神灯?”
空气静默片刻,风轻重新勾起唇角:“紫微星,果然名不虚传。司图南,我本来还想放你这一马,但现在,你的天赋,我也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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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毕,他指尖一拨琴弦,顷刻间,密密麻麻的字符、阵法浮现于半空之中,不知为何,这段记忆居然是模糊的,柳扶微无法看清,须臾字符消散,风轻笑问:“看懂了吗?这,就是我的方法。”
司照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眸空茫茫垂着,晦涩难辨。
风轻笑道:“业火一旦落入凡尘,那些因心生贪婪、欲望、情/色、懒惰的人,会被其吞噬。而一派正气的纯善之人,他们的私欲更少、言出必践……这样的人,再多的神灯之火摆到他们眼前,无论是否点燃,都能够抵挡住诱惑,这,才是这个世上真正值得活下来的人。”
“司图南,你是不是发现,即便知道了我布灯的法门,凭你一己之力,也无法灭灯?”
风轻的脸上带着诡艳的笑:“因为灭业火的关键,单凭一柄如鸿剑还不够,你需要重燃人们对你的希望、信任、还有的纯善之心。”
“可惜啊,这世上,人性里的善良、忠诚、刚毅、宽恕、忍耐才是最脆弱的,最难以持续的东西。这就是天道给予世间的‘势’。”
渺小如凡人,根本无法挣脱,甚至无从认清。当他们深陷囹圄时,总忍不住怀疑是天道居心叵测,而平步青云时,绝不会认为是上苍为他们开启了方便之门。天道酬勤,天命所归,那都是得了利的霸权者骗人的把戏……肯真正相信并做到的人,微乎其微。”
风轻脚下所踩的突然好像都变得透明,天地五行皆在其中:“无论善良还是邪恶,都是‘势’的一种。就像你,你贵为皇太孙,当你可以给百姓带来希望、力量、你能够救人于危难时,你就拥有‘势’,能够一呼百应,万人称颂;可你破坏了他们的捷径,戳破了他们的幻想,他们就弃你而去,你知道这证明什么?”
“证明,所有你救不了的人,本是不该去救。因为他们自己愚昧、无知、庸俗,因为他们最容易被欲望所蒙蔽,又沾沾自喜……”
“所以,他们死了,也是活该。”
说话的声音很轻。
司照缓缓抬头,眼底漫上一层悲凉:“原来灭人欲,就是你的救世之道。”
风轻:“残阳注定会落下,世间不好的事物也理应剔除。”
“风轻,”司照已不再唤他作神尊,“我不知道是否因为你做了太久的神明,也许你忘了……只有看到影子时,才会知道光照从何而来。”
“假使善良如呼吸一样理所当然,那么说不定,人们会觉得邪恶才更珍贵。”
风轻似是一顿。
他望着天,嘴角勾出一丝很淡的嗤笑:“皇太孙殿下,你现在大可尽情阐述这些义正言辞,但你心里装着的究竟是怜悯之心,还是因为作为输家的垂死挣扎,你自己分得清么?”
“我分得清
。”司照道:“这一局,我赌我可以灭掉你的灯。”
风轻看他如此固执,终不再多言:“好。那我就等着,看你能否走到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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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再度回转到残忍的现实中。
司照仿若风中残烛,持剑的手已颤抖到随时会松开。
柳扶微本能想扶他,但她触碰不到虚无的幻象。是在这时,见到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他,另一只手接住了如鸿剑。
她抬头,那人居然是左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