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月半个时辰之前忽然发狂自残,状若疯癫,虽然司照为她施针暂时平复了她的情绪,但她被神灯取走了一缕神识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姜满月跪在地上,面如死灰道:“我当真是被蒙骗的,求皇姑姑救我。”
姜皇后在听闻姜满月向神灯许愿之后,已动了怒:“朝廷令五申,祭拜禁灯既是施行禁术,你可知,纵然禁灯没有剥夺你的希望,你也已犯了重罪!”
她当众责骂起来,直说到狠处,姜满月欲再撞墙时,司照出言道:“皇后娘娘勿要动怒。神灯本有蛊惑人心之能,姜小姐固然有错,罪不至死。”
姜皇后听得此言,又拿帕子拭泪,说她最是疼爱满月,也素来见她乖巧,未曾想会出这等事。
姜满月是她力荐的太孙妃之选,私下拜祭神灯,圣人得知之后难免也会迁怒于她,是以,她需要在司照面前先狠狠惩处姜满月,无论是真有此意还是故作姿态。
姜皇后道:“也不知她还有没有私下许过别的什么愿望,戕害过别的什么人?”
姜满月嘶声力竭哭道:“姑姑,我冤枉,我可从未害过其他人……”
司照道:“神灯只能祭自己的代价,目前看来,应该没有。”
姜皇后欲言又止,看着像是不大相信,但又有顾虑不敢直说,只颔首:“但愿。”
司照心中惦着柳扶微,既了解过大致案情,借故离开。
正待迈步而出,忽见人进来通禀,说左少卿求见。
案发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无论是他还是皇后,都尚未传召大理寺。
平日见面,左殊同见到司照会主动致礼,加之梦仙案后,但今日他只微一垂眼帘,做了个颔首姿态,随即迈门而入。
司照察觉到他似乎刻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脚步不由得停住。
姜皇后见是左殊同来了,眼睛一亮:“请左少卿进来。”
谁人不知左殊同是神灯案真正的“灭灯人”,他来了,自然能给人一种“此案有救”的观感。
是以,待左殊同一进来,姜皇后便迫不及待地让人将案情复述一回,又问了一次道:“不是说洛阳那一案,许多许过愿的人都被焚烧?”
左殊同道:“当初被焚烧者,多为将死之人,本就是借命许愿。姜小姐祭出的是魂七魄中的一部分,暂时不碍性命,只是容易心生轻生之念,需得派人看管,多加疏导。”
门外的卫岭听了,心底一嗤:这和殿下说的有什么区别?
姜皇后这回就听进去了,命人先将姜满月带出掖息宫,又问:“人有求死之心,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就没有其他法子?”
左殊同道:“若灭了神灯,当可恢复稍许。”
姜皇后稍舒一口气,道:“听闻当日你以如鸿剑灭了全洛阳的神灯……”只顿于此处,是看到门外的司照尚未走远,“这次的案子,也交托给左少卿了。”
左殊同躬身一拜:“臣自当竭尽全力。”
下一句道:“臣另有一请。”
门边,司照心生某一种预感,顿时侧过身,看向左殊同的背影。
姜皇后问:“何事,但说无妨。”
左殊同声音清晰且平缓:“臣妹柳扶微连续在两件奇案中受过惊扰,身体虚弱,臣请求皇后娘娘同意,让臣今夜就带她回家歇养,退出此次伴读遴选。”
————二更——————
左殊同说完这句,先被惊住的是卫岭,他偏头看向太孙。
司照脸上未见起伏,平和的唇线些微朝下一压,开口道:“不可。”
他重新迈入屋内,在越过左殊同半步后停下:“此次伴读遴选乃是圣人钦定,无论去留,皆需经圣人裁定,贸然退出是为不敬。”
左殊同道:“舍妹今夜险被神灯夺魂,等变成第二位姜小姐只怕为时已晚。事急从权,人命关天,臣明日自会向圣人请旨,今夜先征得皇后娘娘同意,让舍妹回家疗养。”
左殊同才说半句时,司照便已感受到了他话里的用意。
这一招“先斩后奏”一旦用上,等出了宫只需夸大柳扶微的病情,圣人自会应允。
试问,皇祖父如何会愿意让一个孱弱的闺秀成为太孙妃?
司照道:“我初步为柳小姐诊过脉,她是略受寒气,我也已命人请来御医,宫中也不缺尽心服侍之人。若左少卿放不下心,今夜也可暂留掖息宫,以防灯妖去而复返。”
左殊同原本低垂的眼帘稍稍一别。
素日以来隐约的猜测,在皇太孙开口的这一刻成了肯定。
他要的,就是扶微。
一股沉沉的紧迫感暗地里爬上了左殊同的心头,他知道,一夜的时间门,足以让扶微恢复,皇太孙既有心将她留下,下一次他要找到带她出宫的机会就难上加难了。
左殊同长眉轻蹙,转向司照:“臣职责在身,当早日熄灭神灯,好让宫中早日恢复安宁,断不能只顾及亲眷。不过是先送舍妹回府,殿下不愿通融,莫非另有原因?”
司照眸底顿时染上两分冰霜。
此问,是笃定自己未到择妃时机,无法当众言明。
果不其然,姜皇后嗅到了什么异样,她也知道这两人当年就因神灯案争锋相对过,眼下两人一来一往,暗藏机锋,姜皇后当然不愿介入。但她毕竟希望左殊同能够早日灭了姜满月许下的灯,以绝隐患,也知圣人必不愿让司照介入神灯案……
姜皇后才因亲侄女受害心有戚戚,斟酌之下,方道:“阿照所言不错,伴读之选是去是留当需圣人同意,只是左少卿护妹心切,亦可理解。此事……还是问问柳小姐本人的意思,小娘子受过惊吓,若惦记着回家也是情有可原,待歇养妥当之后再回宫来,伴读的名额为她留着便是。”
左殊同当即掠袍跪谢,道:“舍妹自是归心似箭,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司照听到“归心似箭”四个字,面上升腾起一股火,冷着脸跨门而出。
柳扶微身上披着左殊同的衣袍,也不好回到正厅,平白再惹来一堆闲话。
言知行劝道:“左少卿受柳御史之托,这两日一直想要进宫见柳小姐,宫中是非之地,柳小姐应当也见识到了,有什么想法,不妨回府再慢慢说。”
柳扶微看左殊同跑去同皇后娘娘请旨,也不好搞背刺那套。
于是在言知行陪同之下,一路慢慢回走,一边咀嚼着左殊同未尽的话,一边又不时想起太孙的话,脑子更是凌乱。正当此时,但看司照疾步而来,夜风吹得他衣袂飘荡,袭来了一种与分开之前的截然不同气息。
柳扶微人还懵着,他已踱到跟前,脸色在看到她身上披着的男人外袍时难看到极致:“你要随左殊同走,无需问过我?”
这一问如此突兀,先呆住的是言知行。
柳扶微自己也处于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的困扰中,一时语塞。
左殊同随后而至,踱到柳扶微身畔,看向司照:“我是带阿微回家歇息一阵,皇后娘娘既已点头,何需再劳动殿下?”
言知行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说话间门,卫岭也赶上前来。他在看到言知行时本能地一蹙眉,立于司照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