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也许见到席芳,一切还有可回旋的余地。
更何况……她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如果茶肆的傀儡戏就是他一手策划的,那么一次不成,他还会来第二次。
柳扶微很清楚,她猫在柳府不出门,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到那时,只会牵连更多无辜之人。
既然这一切皆因她而起,也确实应当直接面对。
若换作是过去,自然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爬墙而出。但在袖罗岛时她受过最多的训练就是一个“躲”字,即便没有脉望在身,离开自家门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专门了一件暗紫色劲装,腰间别好短剑,另围着一条足以挡住半张脸的围巾——所幸这一路上没撞见什么人,居然顺利来到城西河桥。
夜半时分,她凭着半月前行,本视线受限,桥头下边一片漆黑,一眼看去十分渗人。
忽见一盏悬油灯亮起,竟见一条小舟上有船家踱出,笑道:“小娘子可是迷路了?”
那船家两撇山羊胡子,个头虽矮,看上去却是喜庆洋洋的。
她手掌一摊,递去一串铜钱,“这条船,能到鬼市吧?”
船家一看就是见多了这样的客人,只问:“娘子可有通行的票券?”
她从腰间掏出一枚小小的黑色玉牌,在他眼前一晃:“可抵船票?”
那船夫一见,登时大惊失色,忙搭好长板,殷切道:“既是贵人来访,娘子何不早说?”
柳扶微将铜钱抛入船家怀中,大大方方迈步上船。
这令牌是欧阳登在茶肆时给的,乍一眼看去,是两面通黑光滑,看上去就像是廉价的卵石。但若是天生有妖根者,即能看到石缝透出的淡淡刻字:袖。
鬼市的存在,历朝历代皆有之。
或藏珍奇异宝,或鱼目混珠,是聚集了各牛鬼蛇神之所。
不过既有一个“鬼”字,那自是传说中惯常见之,现世中来无影去无踪的存在。
入夜的湖泊与白日截然不同,目光所及之处似乎蒙上了面纱,四周萦绕着一股清幽冷寂,只有船灯晃动,诡谲得可怖。
船夫貌似是个热心的话痨,才一划桨就忍不住开始搭话:“此渠可通长安东南隅,也可向北,小娘子要去何地?”
“不夜楼。”
“明白。”
“你明白什么?”
“小娘子第一次出门,自是要去更热闹的地方。”
她微微咦了一声,“你怎么看出我是第一次来?”
船夫笑道:“我在此撑鬼船三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娘子如此姿容,我但凡看过,就绝不可能忘。”
“这么说,鬼市也存在长安三十多年了?”
“从我爷爷辈起就有鬼市了。只不过那时为了躲避那些官差时时提心吊胆,哪料得到了我这一辈倒成了个正经的差事了。”
柳扶微不免吃惊:“现在的鬼市是官府允许的?”
“至少没有明令禁止了。这几年情势稍好,有主动向官府留个底,就算被人拿妖去捉,回头总也是会放出来的。”
夜雾逐渐散去,渐渐茫茫的夜幕染上了几分光亮,继而,一盏盏灯光在光影迷离中出现。
原本昏暗阴森的水道倏地明朗起来。放眼之处,千盏华灯如同漂浮在空中的皓月,两岸长街人声鼎沸。
宵禁之下的长安夜,竟还有这样一番天地,一时间畏惧之意都少了几分。
柳扶微问道:“这里平时也有悬这么多花灯的么?”
“三鼓过后,高悬鬼灯,半夜而合,鸡鸣而散。”
若仔细看,这岸边来来往往的人确有与常人不同之处:有长着兔耳朵者、有尾巴在地上拖拽者、有四肢着地在路上狂奔一段又忽然立起身的翩翩公子、还有疯狂煽动着双臂只小小漂浮了一两下就开心得手舞足蹈的羽……人?
那船夫颇为感慨道:“哎,我们这些人呐,白日里混迹在人群当中,也只有入夜来到这鬼市当中,才能拥有一些率性而为的时光。”
湖面上层层鳞浪随风而起,斑驳的树影像都添了五彩,柳扶微撑着船沿往下看,船夫连忙提醒道:“这里入了夜,群妖荟聚于此,重重煞气会被湖水所吸,上回我有个客人贪玩掉下去都蔫了好几日了,娘子看去娇娇弱弱,要是沾了水,少不得要生一场病的。”
“多谢船家。”
又行一段,船夫道:“娘子,这便是不夜楼了,也是我们鬼市唯一的酒馆。”
小舟停在一座偌大的高楼前,紫红漆的高楼印入眼帘,镀金的牌匾上“不夜”二字。
白日的不夜楼只是一家生意平平的普通酒楼,客人看上去永远只有零星几个,此刻方才了悟,这本来就是一家专门招待“妖”的酒楼。
廊便停着不少船舶扁舟,客人们越过虹桥直入欢门,人还未迈进,便一阵笙歌。
那鎏金灯影之中,客人们欢欣鼓舞,纵情声乐,随处可见手臂脚腕戴满银钏金珠的女子歌舞调笑,赤足一踏间,腾空舞乐,直如步步生玉莲。
柳扶微自没忘记今日来此的初衷,既身为新一代妖王,此时此刻当然不宜流露太多异色。待酒博士上前来询问可定了座位时,她眉毛一抬,神色淡定道:“我是来见席芳的。”
那酒博士急急令其他茶博士让出道来,毕恭毕敬为她带路。
待到顶楼的雅间前,先敲门入内通禀,随即躬身抬手,请她入内。
房门打开,露出一面仕女云集茶楼的屏风,饶是柳扶微默念三声“不准怂”,尤觉得指尖在颤,索性双手背在身后,阔步而入。
但看一身量颀长的青衣的男子正站在长窗边,俯瞰璀璨的鬼市夜景。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戴着半张俊美半张面/具的面孔:“好久不见,教主大人。”
柳扶微维持着负手而立的姿态,道:“别来无恙啊,席副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