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是帮她打抱不平过,却也谈不上多么亲密。
听说自己出事之后,她还专程登门造访,心生些许意料之外的暖意:“你也是来这里买书的么?”
“对啊,我……”
这时,又听人道:“秋骊,你在和谁说话呀?”
但见几个身着罗衣闺秀步上前来,柳扶微一眼认出好几个老熟人——长安未出阁且不低调的闺秀无非就那么些人,有几个之前还是顾盼的跟班儿——和柳扶微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被众星捧月围在当中的那个少女倒是第一次见,唇若点樱,一身淡粉色的烟罗软纱,腰配翠琅,装扮雅而不俗。
徐秋骊道:“她就是扶微啊。扶微,这位是永安侯府的永宁县主……”
“我是公孙馥。”那位小姐大方上前。
柳扶微稍愣。
竟然是永安侯公孙岳的孙女儿。
要说大渊最有才华者,谁不知帝师公孙岳之名?三朝帝王之师,曾授国子监,后翰林院掌院学士,银青光禄大夫,门生遍布天下,连昔日的“天下第一智”皇太孙都是他的学生。
据说,公孙家的独子死于洛阳神灯一案,后家中嫡亲仅剩两个孙女儿。圣人封两位小姐为永宁县主、永安县主,并亲自指婚,将大孙女儿公孙虞许配给国子监忌酒裴瑄。但悲哀的是,新娘子公孙虞不知中了何种邪祟一病不起,不久后亡故。
公孙岳一病不起,在小孙女儿公孙馥陪同之下,辞官去南边养病。
原来已回到了长安。
柳扶微听闻眼前少女是公孙家的女儿,正待摘帽施礼,就听公孙馥道:“你就是那个不论去哪儿都在‘艳压群芳’,将顾盼活活气死的柳小姐啊。”
柳扶微:“?”
“咳咳,顾盼之事扶微也是受害者啊……”徐秋骊赶忙道:“而且扶微她只是姿容艳丽,平日也只是略施粉黛……”
今日浓妆艳抹的柳小姐:“……”
“噢?那我倒是好奇了。”公孙馥见柳扶微还戴着帽,道:“柳小姐,这也不是在日头之下,你怎么还戴着帽子呢?”
看来顾盼案后,长安闺秀圈内关于自己的流言是传得满天飞,否则这位永宁县主也不至于第一面就来找事儿。
柳扶微能猜到自己摘下帽子之后,保准又得被说“用力过猛”了。
大概是因出门走了这一遭,她的心境不自觉发生了变化。
爱美的女孩子,有点小心思实属平常,对比一下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妖贼,眼前的女孩子们倒真算是善良可爱多了。
遂道:“我偶感风寒,脸上还起了疹子,就不传染给大家了。”
不料,公孙馥往前两步问,道:“听闻你在大理寺中被妖道绑架,不知真还是假?”
这问法不免给人一种冒犯感,柳扶微道:“公孙小姐打哪儿听说的?”
“大家都这么传的啊。”
“我只是临时被拉去当了会儿人质,这件事其实……”见她们皆露出好奇之色,柳扶微及时止住话音,“哎呀,瞧我这脑子,恐是当时摔马给撞糊涂了,有些事不能多说的。”
所谓辟谣,若是一本正经地辟,显得太过官方辞令,反而不易让人轻信。但若是不经意透出一点官方都不肯透露的“机密”,就能勾起人的好奇心了。果不其然,几个女孩子都凑上前来,连徐秋骊都忍不住问:“你还摔了马了?”
“才一出城,他们嫌我碍事就把我丢下去了,连肋骨都断了两截,我真的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总算运气好,灵州的薛医圣是我爹的旧识,最擅断骨复位之术,我躺了足足大半年才好呢……”
听到骨头断裂,小姐们均面露惧色,目光瞬间多了同情,柳扶微不忘收了句经典的话尾:“哎,这些,我只告诉你们了……”
几位闺秀闻言,自然要说保密,更有人义愤填膺,说“你也是无妄之灾”“还不是大理寺保护不力”云云。
目的达到,她正待开溜,又听公孙馥问:“听说当日大理寺死了好几个公卿之子,你也在现场,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柳扶微这下是真莫名了。只答:“我是稀里糊涂的被绑走了,并没有……”
“绑你的人,可是席芳?”
这一问始料未及,好在帷帽遮挡住了她的诧异之色。
公孙馥:“我听我姐夫说,那日的妖道中,就有席芳。”
刑部侍郎家的千金亦凑上前八卦:“是呢,董国公、周太师家的公子、薛达,都是死于这位鬼面郎君之手,还有还有,我还听说长公主府家的兰世子还中了个很恐怖魅惑之术,随时殉情的那种,也不知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柳扶微听到后半截,心头犯虚。徐秋骊道:“这也未免太恐怖了,听说他还戴着人/皮/面/具,难怪会有‘鬼面郎君’这种绰号……”
“……”
公孙馥看柳扶微依旧不答,又问了一次:“是了,他半张脸被毁,平日里多戴着面/具,应该很好认。当日你到底见没见到?”
“那日天太黑,我被挟持着,哪顾得上观察这个?”
公孙馥脸上略表失落:“哦。”
柳扶微看她一直揪着这个不放,心道:莫非那日被杀的人有她的亲朋良友?
某个瞬间,她居然还产生了一种“驭下无方”的错觉。
又一醒神:我都和袖罗教一拍两散了我投入个什么劲儿?
她心头兀自打鼓,台上一声锣响,却是台边茶博士高喝一声:“诸位尽快落座,‘鬼面郎君’的戏即将上演!”
“……”
“这位池先生是鬼面郎君的同乡,他写得这出新戏很是卖座,今日还请来漳州最有名的傀儡戏布袋团……”公孙馥好像对柳扶微颇感兴趣,邀约道:“柳小姐应该有空坐下来喝杯茶,看出戏吧?”
公孙馥出手阔绰。
统共五个包厢都让她订了俩,柳扶微原是想随便蹭个座儿,好看看这出戏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谁知公孙馥非邀她同自己坐一桌——二楼当中的客厢,正对戏台,一目了然。
柳扶微委实没有想到,第一回看傀儡戏,蓝本居然会是昔日下属。
席芳。
不论是被抹了脖子可怖一瞬,还是被扎了无数刀的暗黑时光,这个名字于她,每听一次,肉痛一回。
她也曾认定此人有不轨之心。奇怪的是,似乎在她继任教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席芳始终做着袖罗教的军师,若橙心没有胡诌的话,唯一一次发难,是自己起了个由头,将人一脚踹了出去。
唔,自然,橙心胡诌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柳扶微也不知自己在隐隐担忧着什么,听闻这一出戏说的是席芳的生平,还是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
一声锣响。
但听:“想当年呐,那鬼面郎君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十八岁中举,二十岁进士及第,琼林宴竟画出圣人前日梦境,自此扬名,破格提升为太史令——”
池子春声情并茂,伴随着丝竹胡琴,幕布之上几个布偶依次出场,演得正是那一出“琼林宴画梦一鸣惊人”。
这悬丝傀儡戏不同于坊间的小布偶,不论是雕工还是造型都堪称精良,加之台上还搭了个遮挡操纵者的帷幕,一亮相,引来满堂喝彩。
一身襕衫的木偶自是席芳了,他手持一笔,正挥就作画。不晓得这幕后艺人使得是何种障眼法,只看操纵的铁枝在抽拉推抖间,布偶人竟真在一幅空白画卷上作出了一幅江山图,令人身临其境。
“此人虽有画梦之能,之后竟再未提笔,艳艳惊才就此昙花一现。因其性情孤僻,不愿多与人交往,逐渐淡出众人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