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这里是长安,还是……”
“是长安。”他道:“不是梦。”
总是不听她说完整句,柳扶微拿手背抹了眼角:“左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大煞风景。”
“甜品啊,娘最喜欢的是桃酥山,就是把初春的樱桃放在半融的奶酪上,浇上琥珀色的冰蔗浆,再撒上一层薄冰碎,就那么蘸着吃……啧,那才是人间第一美味。”
柳扶微幼时常常听娘亲吹她吃过的长安美味,每回听完立马觉得手中的糖葫芦不香了,气呼呼的跑去找阿爹问他什么时候能带她去长安吃桃酥山。
很多年后,等到她终于踏进长安,忙于公务的阿爹在她生辰已过了一整日的那夜,把女儿从梦中摇醒,端上一碟小小的“桃酥山”。
那年她十三,距阿娘离世将近一年,樱桃蘸着蔗糖和眼泪入口,凉丝丝的,又甜又咸。
是她记忆中属于长安的味道。
是以,在这股味道猝不及防扑面就来时,眼泪哪里控制得住?
随行军士近上前来,左殊同脱下外披给她罩上,指尖像微微在抖:“先上车。”
围观的路人愈多,她将衣袍一裹,低头回到马车之中。
左殊同上了马,队伍继续行进。
大概是前头稀里哗啦的一顿哭,柳扶微稍稍清醒过来——左殊同带队,自是大理寺的车马无疑,顺着回想,隐隐约约记起熔炉阵中最后望到的那一眼,原来真不是幻觉。
也就是说,她是从灵州……从玄阳门失去意识之后,就被左殊同带回了长安……
可,左殊同怎么知道她在玄阳门中的呢?
不不不。
他哪是来救你的?玄阳门差些烧了整个灵州,大理寺当然是奔着办案去的。
可,既是去查案的,他会不会已经查出什么来了?
当日,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蹿出去救橙心的,更实打实进过戈望的心域……左殊同带她回来,不会是缉她归案的吧?
这一惊念,连带骤然归乡的喜悦之情都锐减大半,明明离开时还只是个倒霉的人质,归来时却已成了人人憎恶的妖邪,敢问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无地自容的收场么?
她已经开始想象着老父亲满面悲戚横剑高呼“呜呼哀哉家门不幸”、弟弟哭嚎着“阿爹我就说了吧我才是柳家的希望”……
马车再度停缓,有人“笃笃”叩了两下窗。
叩窗的是卓然,他人骑在马上,正欲开口说话,不留神间瞅见了窗缝内的小娘子正恶狠狠地瞪向前方少卿,不由后背一凉,心道:看来柳小姐仍在记恨少卿当日没救成她……
于是压低声音,宽慰道:“柳小姐,其实咱们将心比心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血溅当场又无能为力,我们少卿他也是很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柳扶微:“??”
这公堂都不用上了,直接拉刑场的意思?
卓然又道:“此事说穿,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属袖罗教,大理寺必会斩草除根,不会再让他们当中任何余孽前来搅扰柳小姐的……”
“……”
这句,是明示她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根本不会有人来劫法场吗?
见柳扶微抿唇不吭声,卓然又咳了一声:“呃呵呵……那个,前头的路给市集堵着了,柳小姐若是方便的话下来走几步吧,也不远,很快就到。”
还得自己走着去?!
等车完全停下,柳扶微剜出去的目光像是能将人片皮了似的,连不明所以的佟司直见了都把额头纹抬成了一个“亖”字,悄然问卓然:“你叨叨咕咕什么把少卿妹妹气成这样了?”
卓然茫然:“不、不知道啊。”
下了车,柳扶微发现这是到了永安坊。
这条街每日晨时就挤满南来北往的客商,要是这时坐车出家门,出坊怕是要花费半个时辰不止。回家同理,故而车至坊口,她常常会和阿萝先行下车,只需沿街走上一小段,第二个巷口往里拐,可直达柳府。
左殊同立于巷口,她踱近,问:“你们这是送我回家?”
不等他开口,卓然抢声道:“本来按照大理寺的规矩得先口供的,不过我们少卿已为柳小姐提前写过保书,你且放宽心回去好好休息……”
“卓然。”左殊同道:“你就在此等着。”
“咳,遵命。”
左殊同转眸看向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