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里的炭火哔哔啵啵燃烧着。
左殊同平静起身朝司照施了一礼:“臣办案心切,失言处还请殿下见谅。”
司照当然不愿在这里搭这种太孙架子,正待回一声“无妨”,又听左殊同道:“只是扶微是戈小将军从袖罗岛带出的,此节若不能说清,臣恐埋下隐患。”
“扶微”这个称呼令司照微微一顿,尽管他已料到左殊同与她是旧识,仍问:“未知左少卿是柳小姐的?”
左殊同沉默了一瞬。
只此一瞬,司照回想起在神庙时柳扶微提过“儿时抢走我的母亲”“我因他受人挟持”等字眼,再看向左殊同,倏然心领神会:“左少卿是她兄长?”
“她同殿下提过?”
司照:“只是随便一猜。”
卓然暗自腹诽:不同姓氏都能往兄妹方向猜?
司照未就此解释什么,淡淡道:“既是兄妹,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左殊同沉默一瞬:“臣,算是她的继兄。有些事,就算臣开口,她也未见得会悉数相告。臣想知道,扶微不懂武功,也与玄阳门毫无瓜葛,太孙欲要破阵,何故非得捎带她?”
卓然被左少卿突如其来的僭越腔调吓了一跳。
屋内静可听针落。
司照神色不改,道:“要分散青泽的注意力,需有人以扩音符适时说出十七年前的真相,我身边别无帮手,柳小姐自告奋勇,这才同往。”
此话,算是为柳扶微的异常之举兜了个底。
但左殊同能从中品出几分敷衍之意。
不论真正缘由是什么,想到太孙令其表弟退避后方,却带她进入天地熔炉阵犯险……
左殊同嘴角微微下压,本就冰冷的气场又降了降:“殿下既不愿多说,臣不勉强。”
他知多问无益,躬身要退下。
司照袖中手抵着指环,眸底更黯。
正如当时他怀疑过柳扶微一般,左殊同也有同样的顾虑。
失踪数月,突然出现在袖罗岛,于情于理,确应详实缘由,才不致让她被妖徒利用。
问题就出在,她就是妖徒本人。
尽管他到现在,都觉得诸多关于阿飞的传言并不属实,但眼下卓然也在,若是当场说出她就是袖罗教新任教主,到时诸方介入,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即便只有左殊同,他在知悉真相后会愿意帮她隐瞒么?
身为大理寺少卿理当秉公执法,更不应借职务之便包庇亲眷。
好在,他这名存实亡的皇太孙无需事事呈禀……
司照的心因自己的这份念头一凛,又想起自己本就是抗旨擅离神庙之身,天地熔炉阵之变应当也已传到宫中,若再掀波澜……
踱至门边的左殊同手刚搭上门闩,道:“殿下有否想过,就算玄阳门有诸多施为离不开青泽引导,但他们如何确信,得到阿飞手中的神器,即可召唤天地熔炉阵?”
司照本低垂的眉睫一抬。
实则,在戈望心域时,他就隐隐察觉出哪里不对,但当时太多变故接踵而至,醒来之后淡薄的五感亦不足以令他深思。直到此时左殊同提醒了这么一句……
左殊同道:“臣恐青泽背后,另有主谋,这个主谋,恐怕与袖罗教有关。”
司照心神一凛。
左殊同尚未留意到太孙殿下的神色,语意艰难地道:“此案关乎天书,朝中已专派靖安司及国师府前来共查,一旦彻查下去,扶微也必将视作重要证人。她被掳至袖罗岛期间,我不知究竟受过何等伤害,但我不希望她再因此受到伤害。她始终昏睡不醒,若然殿下能将所知提前相告,臣……”
话未说完,司照打断道:“始终昏睡?可看过诊了?”
左殊同一怔之下颔首:“几位军医都说她并无大碍。臣忧心,她会否在袖罗教期间也被种过心种一类的邪物,青泽陨身她也受伤,此等伤害寻常医者难以看出,需得请国师府……”
司照站起身:“我去看看。”
左殊同身形一顿。
卓然也愣了一下,道:“现在?殿下,您伤势未愈,若出府衙,需得……”
“不必告知任何人。”司照道:“烦请左少卿带我去见令妹,现在。”
柳扶微昏迷后一直住在驿馆中。
州府府衙离驿馆不算远,为免人注意,左殊同令卓然找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到馆中,两人三步并作两步直入她所居的客卧,刚遣下跟旁伺候的人,司照即搭上她的腕。
左殊同看出太孙殿下的凝重之色,道:“如何?”
司照稍稍撤指,开口道:“左少卿可否回避片刻?”
左殊同嗅觉敏锐:“有何不便之处,殿下尽可言明。”
司照沉吟道:“既然不便,如何言明?”
既无前因,亦无后果,左殊同自不会轻易松口:“殿下至少应该告诉我她的病况。”
司照缓缓站起身,看向左殊同:“去年,柳小姐在被袖罗教劫走之前,是否中过换命之术?”
左殊同瞳仁骤然一缩:“是,殿下从何……”
“更多的,恕我无可奉告。你若想救她,务必回避,期间若有擅闯者,需拦下。”
屋内的烛火熄了一盏,左殊同的目光在她那张苍白的面庞上停留片刻,抬手施了一礼,道:“臣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