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是如何开得,此情此境自无暇追问。司照自盒中取出一方曲尺,腕间门一抖,俨然成了一柄飘着紫气的软剑,不等她惊叹盒中乾坤,“当啷”一声,软剑落地。
柳扶微:“……”
不至于吧,居然握不住剑?
司照左手一抬,再硬挡一轮银镖,半蹲于地,右手去执剑。
不知为何,此剑看去明明极轻,他却犹如拎起千钧重剑般,连腕带臂都颤抖起来。
她登时会意——他五感受损,才会连握一柄软剑也如此勉强。
“殿……”
他已掠身攻入阵中。
人人皆说他的剑法青姿卓然,如千军万马奔驰之势,柳扶微从未见过太孙殿下动武。然而并未出现想象中那般一剑纵横的场面,千百镖雨仍划破了他的衣袍,软剑一一挑开利刃——就像一个最寻常的剑客,用了最笨拙的方式逼到念影前。
吴一错已呈癫狂之态,口中歇斯底里喊道:“我没有错!是你们——”
那怨气刮出风刺如刀割,司照的身形几乎脚不沾地被刮得往后飘荡,但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悲悯,他袖袍一卷拂去大半黑气,继而瞅准时机刺入覆着黑蝶的胸膛——
“回吧!”
一刹那,但觉紫光林中起,千百镖雨都慢了下来,连同吴庄主的残魄都逐渐瓦解、继而消散于幽幽林中。
柳扶微怔怔看了片刻,一时心情复杂,也不知吴庄主的残魄经此一劫,是会就此消弭,还是重归本体。
她捧着八卦盒,惊魂未定地奔到司照跟前,“殿下,你没事吧?天,你肩膀流血了……”
司照额间门细汗密布,却退后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八卦盒上,眸色比夜还要浓:“你……不需要解释什么?”
柳扶微呼吸微微一滞。
她完全没有想好该怎么说,只能硬着头皮道:“前日,兰公子在走廊上玩这个盒子,我当时多看了两眼……”
“我想,兰遇不会在外人前开这个盒子。”
柳扶微不吭声了。
司照:“姑娘口中,当真就没有一句真话了么?”
柳扶微垂首,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浮现。
“撒谎精,柳扶微是撒谎精,她娘亲是跟江湖人跑了遭恶鬼报复,才不是病死的!”
“阿微,枉我一直视你为挚友,你待我又有几分真心呢?”
“扶微!你怎么越来越会骗人了?你阿娘要是看到你这样,在天之灵,如何安宁?”
“小姑娘,你口中所说绑架你的人、还有破庙我们都找过了,山上根本什么也没有,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不可因为你母亲的事就编这样的故事……”
……
宽大的衣袖低垂着,随着夜风轻轻拂摆,她的视线在司照衣袂上的血痕停留片刻,又挪了回去。
她将盒盖用力一盖,塞入他怀中。
“嗯。”这次她也惜字如金。
“?”
“我这个人,天生不会说真心话。这个答案太孙殿下满意么?”
司照皱眉,“你若总是如此……”
“就把我一个人抛下,还是就地处决?”她道:“悉听尊便。”
说完,便闭上双眼,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姿态。
她很清楚承认自己是袖罗教主是什么性质。
不祸及家门本就是底线。
她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么不可理喻。
不过没关系,旁人的眼光又有什么重要。
对,不重要。
就算是太孙殿下也一样。
她就这么站着,须臾,睁眼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月光好似也淡了。
但夜还很长,浓重的阴霾游走在侧,冷不丁钻进后颈,冷意如一把利剑,将本就少的可怜的温暖片得荡然无存,天地异乎寻常的清冷,呜呜的风声像鬼在啼哭。
她这样怕黑的人,不可能一动不动杵着,再恐惧也得去往有光的地方。
不知为何,这回不再旧路重返了,透过稀松的灌木丛,她迈进了另一片树林,看清了光的来源。
不是月色,而是一簇簇青色的鬼火。
风送来腐烂的气味,她搂着自己哆嗦的肩膀,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
垂死的光,十二岁就见过了。
那时的山路比这里还崎岖,那时的天气比今夜冷多了。
她早就习惯了。
习惯被遗弃,习惯不被信任,习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