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到底还有多少认知盲区等着她啊。
早知就不急跑了。
本来一心想着远离妖魔,却忘了自己这身份一旦被坐实……那才是人尽可杀。
她想象力极佳地蹦出一幕被全正道人士击杀的场面,心态更裂:单女侠一生行侠仗义,要是在天有灵得知此事,会不会气得从棺材板蹦回来?
她不觉抚了抚手腕上的彩绳。
不至于不至于。要说自己是个明哲保身、毫无格局的自私鬼,她倒不介意认领,但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事她是万万干不出的。
万一要是真干了……那也必定是被魔物迷惑了心智。
莫非,那枚神戒?
橙心口口声声说,只要一碰戈平的宝刀,就会重归于体的神戒。
这下,她忍不住自问:真到了非死不可的境地,是甘心引颈就戮,还是将错就错的做一个为祸苍生的女魔头呢?
不敢细想。
人心难测,包括自己。
当务之急,瞒得一时算一时吧。
说来,自进都护府,她连戈平的面都没见,就被一个人扣在客厢之内。
显然对戈平他们来说,弄清楚太孙殿下的身份更为紧要。
柳扶微将腕间彩绳先取下,藏于袖兜内,坐于镜前。
司照眼神不好,应该是没有认出她来。安全起见,得先换个发髻——男子对女子的初印象往往容易停留在妆发上,太孙殿下应该也不例外。
为了区别她往日的端庄大方式,她梳了个侧拧,不全聚拢,另编了条辫子侧搭在肩上,再在额头两处剪一两缕碎发——瞬间给人一种虽区别不大、偏多了点随性灵动的江湖气质。
做妖心虚柳教主捣腾了好半天,仍不见有人找来,忍不住暗忖:他们一聊聊这么久,莫不是商量着怎么对付自己?
她盯着床边的空盆,猛然想起昨夜橙心提到过的:“我所种的‘情丝绕’,本就是教主所赐予的,要不然,您怎么能看到兰遇所见呢?”
柳扶微神色一振,立时令人给自己打点水来。
都护府前厅。
在比对过字迹、逐一答出戈平所询、以及支洲的几个刁钻问题后,众人总算打消疑虑,万万没想到这位当真是传闻中的太孙殿下,偌大厅内跪了一地。
大概是许多年未见这样的阵仗,司照抬袖还礼,见众人仍跪着不动,这才说:“诸位请起。我本是微服,暂以京兆府参军赵楠的名义查案,望诸位帮我隐瞒身份。”
他语调平和,谈吐也是斯文有礼,乍听来是十分舒服。
可诸人此前纵然未见过本尊,谁又没有听过那些耳熟能详的事迹?其傲然意得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再看眼前这位如此这般的……与世无争,难免皆露出些许复杂之色。
想不过,昔日名满天下的皇太孙,如今查案却还要借一个小小的参军的身份,实在是……
澄明起身躬礼道:“之后在外,我们便唤殿下赵参军。”
这时,有士兵进来禀报:“月坊已人去楼空。”
戈平挥了挥手示意退下,道:“看来那里确是袖罗教的联络点。”
说着请众人入座,支洲则瞥了一眼边上的兰遇,他人被网着,二郎腿还灵活地翘老高,毫无半点皇室贵族的风范。
支洲道:“现在可说清这位……位兰世子的情况了么?”
司照咳了一声,待兰遇放下二郎腿,方道:“近来,各州府皆有人身中情丝绕,以望族为主,我与兰遇暗中调查此案,期间,兰遇也中了招。”
“……”
所有人不由自主以一种“酒囊饭袋”的眼神瞟向兰遇。
兰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所以啊,情丝绕到底是什么,我可是最有发言权的。”
戈平:“不是说中了情丝绕的,会被妖人迷惑利用,那、兰世子他……”
司照道:“‘情丝绕’缠于心脉,我以金针锁其心脉,令他恢复神智,恐他难以自控,将他暂扣灵州府牢内……”说到此处,他稍稍一拢袖,似乎在斟酌如何用词不至将这位表弟贬得太低。
兰遇“嗐”了一声,一口气道:“好啦表哥,后边的由我自己说,这事吧说复杂也不复杂——虽然金针让我恢复了理智,我那时简直恨不得要将那妖女碎尸万段,但一想到她要是被我表哥逮住,心里又难受得紧……诶,差不多就是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脑子知道要往东,心里还是想往西。于是我装个疯卖个傻,那知州唯恐担责,就将我放了。
之后我就去找太孙表哥,骗他说妖女试图找上我,求他一定要保护我,否则等我被拔了情根一切为时晚矣。我表哥对我并不设防,被我坑了一把,我盗了他的金印,提早至此,本是想擒住那袖罗妖女的,心中又隐隐希望她待我有些真心,总之就是极其纠结,难以自持。”
这番极其不要脸的言论着实把大家都听傻了,太孙殿下虽一脸见怪不怪,仍提醒道:“兰遇,注意措辞。”
兰遇幽幽道:“我知道我说的特别欠揍,但我现在根都被拔了,随时都有可能不是我自己了,难得这会儿脑子还清醒,得把所有感受如实说出来,才有助于你帮我把根寻回来啊。”
支洲注意到了关键处:“如你所言,情根一旦被夺,情/欲意志被控制的程度,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焉知你所说是真话还是谎话?”
澄明点头道:“兰世子昨夜助那妖女逃脱,分明是受其迷惑……”
“你们自己分辨吧。总之拔根后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兰遇嫌自己身子僵得难受,蹬了蹬腿道:“我现在就希望你们能帮我把情根找回来,哎,男人没了情根留着根也没意义啊……”
“……”
戈平仍旧不解:“你扮成殿下时就没考虑过会有这个结果么?”
兰遇叹息:“我本以为设下‘噬笼’,万无一失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