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了这么多罪,我们每天都睡不着,他们逼供人就像盖世太保。”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惊恐地捂住了嘴。
我收敛笑容,宁定地看她,她心虚地瞅我,担忧地问:“刚才说的那句没事儿吧?”
“有事。”我说,“刚才那句话足以让你再进去一次。”
莉莉瞪大了眼睛,“这只是随口一说!”
“和我抗辩没有用,莉莉……”我深吸了一口气,以少有的郑重口吻对她说道:“也许你以后得习惯,该怎么样谨言慎行地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很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敏感,什么时候迟钝你将有一段漫长的学习过程。”
莉莉的神色由惊惧逐渐化为无可奈何的绝望,她挤出惨淡的笑容,一边收拾餐具,一边问:“对每个人都如此吧?”
“没错,对每个人都如此。”
“那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莉莉低眉,眼底沉着一片自我安慰的忧愁。我突然很可怜她这个年纪的德国孩子,他们几乎没有经历过平和的时光。出生于纳粹时代,长于战乱,成年后却得面临来自苏联的制裁。这个国家的确曾经犯过罪,可是像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要说赎罪,实在是没有任何道理。
莉莉走后,我偷溜到天台抽烟,从市立医院住院楼的顶层朝远望去,环绕城市的山峦掩映在雾蒙蒙的阳光当中,呈现出似是而非的靛紫色,稀薄的边缘被晕染成灰白,一群黑色的鸟在其中盘旋。天空柔和明净,迎来此地最为著名的黄昏。老实说,这座城市是很美的,我突然有点羡慕生于斯长于斯的阿尔萨斯·诺伊。
在经历一场肉体的折磨之后,灵魂似乎能得到片刻的宁静。就好比一个困居于斗室的人,在重获自由后走向大海的那种畅然与平和。我抽着烟,沉默地看着远方,心中始终有不肯散去的思念,那思念执拗得让我想笑。
“我猜,你肯定不是在想我。”熟悉的声音自后飘来,我惊讶地转身,下意识藏起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