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每晚发生的偶然。

他们靠在桥栏上看着天空，有时浩瀚会回忆起伪王之乱时，伏在玉座之下远远看到的那头火红长发。有时阳子也会回忆起，靖共之乱后，她在玉座之上低头看到的那张年轻得令人惊讶的面孔。

大多数时候他们笑着谈论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志怪小说的内容，比如蓬莱纸鹤的叠法。

有时候他们只是望着天空。

三更二刻，他们分开。

一个回寝宫，假装处理公务到此时。

一个回府邸，假装处理公务到此时。

庆国上下都庆幸自己有勤勉的君主，和勤勉的冢宰。

次日早朝再见，她在玉座上，他在玉座下，依旧一个是主上，一个是臣下。

月升月落。斗转星移。

暮鼓晨钟。流年似水。谁也记不得那是从何时开始，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将在何时结束。

玉座上庄严贤明的主上和玉座下谨慎达练的臣子，心中总是同时复响着悠远的更鼓声。

每夜三更。

星辰下，九曲桥。

那是金波宫里两个地位至高的人的，唯一共同秘密。

第四章 乐阳——相忘

赤乐六年，乐俊自雁国的太庠毕业，景王赤子自庆国发信，邀请乐俊到庆国担任司寇。乐俊回信婉言拒绝，他在信中说：“……我在雁国学习多年，日益发见自己的不足之处。对于我来说，要成为一个能够帮助阳子的合格人才，我在太庠足不出户的短暂六年中学到的东西还实在太少。因此，我决定游历各国，请阳子再给我一段时间吧。”

赤乐八年，乐俊自各国游历归雁，景王再次向他发出邀请，但这次乐俊依旧表示自己尚不能算学成，因为“在各国游历之后，我才发现作为一个成功的国家，雁国值得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我现在非常欠缺经验和历练。现在的我依旧不具有帮助阳子的资格。”他向景王表示自己想先在雁国为官再学习一段时间。景王回信表示理解，并说自己会一直为乐俊留着一个位置。对此，乐俊的反应是：“虽然心怀感激，但你这样无疑是否定了庆国内和我同样努力乃至更加努力的官员，因此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做，这实在会令我感到不安。”

次年，乐俊进入雁国国府，任秋官府的朝士。

赤乐十四年，也就是巧的长庆元年，景王再次邀请时任雁国士师的乐俊到庆国为官，但乐俊再次婉拒，因为当时巧国的麒麟刚刚寻找到了新王。在给景王的回信中乐俊说：“……对您的挂念我甚感感激和荣幸。我对庆国倾注了情感，同样也深爱带给我人生最幸福时光的雁国，但是，对于我来说，依旧在贫穷中等待重建的我的国家仍然拥有超越一切的重大意义；我必须回到巧国去，因为这是我作为巧国国民的职责，我想阳子您也能够理解。”

次年二月，乐俊回到巧国。但不幸的是，他并没有得到巧国新王的看重。新王废除了禁止半兽读书和工作的禁令，但依旧不允许半兽成为官员。在进行游说无效后，乐俊回到故乡，在当地少庠担任教师。当年六月，得知乐俊在巧国的遭遇后，景王再次向乐俊发出邀请，但乐俊这次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如果一个母亲偶然地由于偏见而错待了孩子，孩子就有理由怨恨乃至背弃依旧贫穷的母亲吗？同样的，我的国家并没有给我公正的待遇，但我并不能就此放弃帮助我的国家振兴。如今庆国已经安稳，并不缺少一、两个精通律法的官员，但对于现在的巧国来说，能多一个可以教会孩子读写、多少指点一些粗浅的道理给他们的老师，就意味着将来这个国家的复兴能够快一些。虽然并不是在我所希望的岗位上扶助我的国家，我也不能以无法发挥自己的才干为由就投奔他国。对于一个国家的兴衰来说，一个人的理由无论如何深刻，比起他那些成千上万还在忍受饥饿和寒冷的同胞所遭受的苦难来，都是浅薄和自私的。”

赤乐三十一年，也就是巧国的元佑三年，巧国国君失道，最后被迫退位。国内发生叛乱，麒麟也逃到蓬山。叛乱在全国演变成州侯们的割据战，整个巧国被混乱和战火所困。景王费劲周折托人找到流落在外的乐俊，拜托他无论如何都要到庆国来避一避。然而，乐俊却没有答应。他拖来人向景王转达的口信只有一句：“如果说孩子不能因为母亲犯了错误错待孩子而就不爱她，那么孩子更不应该在母亲的境遇恶劣的时候抛弃她。”

赤乐三十三年，亦即巧国的贞嘉元年，巧国麒麟选出了新王。新王名张清，字乐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