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记谱哦。”羽根扭头瞥了他们俩一眼,“这盘棋据说是下过的,看起来确实是从五十六手开始下,前面的我也不了解。不过沈一朗君知道。”
小林伸了伸脖子说:“岳智说这是去年北斗杯预选赛时他们所下的棋,唔……他为什么非要下这盘输掉的棋不可呢?重新下一盘也好啊。”
说话间,研修室的另一侧又传来两道落子声。
“……是不甘心吧。”
“啊?”小林看向羽根。
“因为心不甘、情不愿;因为总觉得那盘棋自己可以扳回来。你难道就没有这种时候吗,小林?那种……如果我当时是这样下的话,这盘棋的结局就会被我逆转的想法。”
“谁没有过呢?”松田凝望着那厢,轻声说。
小林顿了顿,很快就抿住嘴。
松田上午才输了比赛。
是啊,是不甘心。
沉住气息,岳智抬手往裂型周围补气。
可不甘心又怎么样?对败者来说,失去的难道只是胜负而已吗?
他三岁就开始学棋,在家中道场的耳濡目染里成长。为了围棋,他丢弃了所有拥有玩具和玩伴的机会,七八岁就开始跟一群比自己大十岁甚至都不止的成年棋手混在一起打谱。他那么深信勤能补拙,也那么深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像俞晓旸的儿子那样为人称道——为什么不能呢?俞亮五岁才学棋,说起来比他还晚一些呢!
俞亮……
俞亮。
每落下一手,他心里就咬得更紧。
俞亮,他为什么就……那么在乎时光呢?
抬起头,看见对面那张端坐于纹枰前的脸,岳智的内心涌起波澜。
记得……记得以前有很多次,时光都在道场里扬言自己要追上俞亮。虽然当时的自己并不在意,但非要细究的话,他的想法也跟道场里的其他人差不多:时光在吹牛。
他打过俞亮的谱,跟过俞亮的比赛。俞亮有多强,他比谁都清楚。时光,这个在第二组还在不及格边缘徘徊的菜鸟,不过是因为棋力太低、看不出差距来,才会如此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他不会像道场里的那些人一样笑话时光,因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被淘汰的现实就会让时光清醒过来,到时候这个人会不会继续在道场下下去都是问题,哪里还需要他再开口?
可一直稳坐道场第一名宝座的岳智,从来就没有想过、也根本觉察不了时光能追上来。一个基础那么差的人,一年内就想定段?对已经学了十几年棋的岳智来说,这样的想法简直天真得可笑。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岳智至今也想不起来,大概是因为那时的时光在自己眼中太渺小了。即使是进步,也像蜗牛一样,一点点往上爬,这个月倒数第一,下个月倒数第五,往复叠加,最多最多也只能让他得出个“进步挺快”的结论,却完全没有俞亮那种一鸣惊人的感觉。
什么嘛,下到这种程度的话,我也不一定就赢不了啊。
哪怕是定段赛结束以后,岳智仍然是这么想的。俞亮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在他看来属实有点不必。比起刚定完段的时光,已经入职业圈一年多的俞亮不论算力还是读盘深度都不是一般职业棋手可比的,更不用说比赛经验带来的加成,他时光得惊才绝艳到什么地步,才能定个段都让俞亮紧张兮兮啊?高段棋手好像都没有这种待遇吧?
在岳智完全想不通的时候,时光这个名字,开始像小鱼吃虾米一样地一点点蚕食进棋坛的视野。看到他的棋,大部分的棋迷们会一翻而过,因为不好看;听到他的名字,人们也只会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看到他本人,则愈发会感到平凡。这个人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怎么俞亮、桑原、俞晓旸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在盯着他看?
“岳智下得挺好的。”小林蹲在沈一朗的记谱跟前,用日语对两个伙伴说,“不过……时光下得更出色。”
“我喜欢那家伙下的棋。”松田说,“是那种……大家以前都没见过的风格吧?
“在跟他对弈过好几次以后,我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之前没怎么听过他的名字了。他下棋的时候算路很深,一步棋能铺垫十几步甚至几十步,很少有俞亮、高永夏他们那种大开大合的下法。这种下法怎么说呢……一般人看起来可能会觉得不够爽。盘上对垒,肯定还是拼刺刀更有意思些,但时光本来就不是这种棋手。他就是那种……基本功很好的棋手。他的很多下法,你一看会觉得哇塞好简单,我也能下。但换你来你就是不行。”
“他的棋其实挺朴实的,布局深、中盘扎实、收官稳,不是大刀阔斧的类型。业余棋迷,或者对围棋认识得没那么深的人,很容易打眼看去觉得他不如俞亮他们那种棋手出彩,但只要真跟他下过几盘,那肯定不会这么想的。他的棋着都是往最朴素的下法去靠的,但他的对弈思路其实是,用最简单的步数达成交换的结果。”沈一朗讲,“这种风格的棋手,之前也不算多见。我觉得当今棋坛可能也要花一点时间才能逐渐接受时光这种棋手的存在。尤其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