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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俞亮今天下得不太……一样。”

差点出口“不太好”,陆力脑筋急转,在话说了一半时紧急把“不太好”改成了“不太一样。”

“嗯。他下得很稳健。不过我觉得倒没什么不同。”杨海看着屏上的盘面说,“虽然大家都说他下棋力气大,可我跟他对弈过,我觉得也不尽然是那么回事。他只是在盘上很喜欢进攻而已,但你要说他有多‘暴力’,那多少算是旁人夸张的说法,依我看他的暴力程度连乐平、范筚蓝都比不上。当然,你不能说他棋里没有力量,打到我们这个位置的,哪怕是时光那种路子稳如老狗的人,真杀红了眼也是可以拼刺刀的。棋手在盘上肯定是取优胜为准,要怎么下这个从来没有硬性规定,也不是说他平时喜欢怎么下他就会一直那个样子去下,稳健地下或是激进地下从来都是由具体的棋局来决定的。棋局在变化,棋手也在变化,对弈的逻辑和思维、计算的准确度也会跟着变化,这些,也是围棋有趣的地方。围棋本来就是‘变’的艺术。”

他一边嘀咕,一面伸手抓子,在盘上依次用黑子填了几处空。

“老陆你看。”他指着五路上的夹,“就是这颗子。”

陆力伸头而望,看了看,抬眼瞧他:“这是被吃的啊。”

“是啊。”杨海漫不经心地点头,“这几手间黑棋用了连征,目标是中腹下方的六颗白子。接下来,他的计划没得逞,反而被白棋在这儿吃出了一个空。黑棋之后的选择,不是我们当时以为的掐,也不是在这儿下一个凶狠的镇头把白棋‘钉’住,而是拐着弯儿往上走,把白棋七路实地上四颗子给吃了。”他摆着棋子,“这么交换完了之后呢,就我们现在见到的这样了。”

陆力跟着他说的话心算起来。

黑棋亏损三目,白棋亏损八目半。

双方都亏在实地上,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刚刚的交换当中,双方的亏损比从黑棋实地负白棋五目半扭转成了双方持平。

“做减法。”他轻声说,“可是,这样也没有改变局势。盘面上被切割得太碎了……”

“哼。”杨海轻笑,在椅子上坐正,“也许他本就没打算去争实地上的一厘两厘。”他点点棋盘,“他没有那么暴力,老陆。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说?”

他的手指慢慢移动,点在一百三十一手上。

“他最大的‘力’,并不体现在激烈的进攻中,而是体现在精准的控制力上。真要说他哪儿”

有‘暴力’,那也是一股‘收’的力量。你想想他以前的那些棋局,他进攻得激烈是不假,但他的进攻跟赵冰封这种泥泞流或者韩国人那种全盘扭打的方式可是截然不同的。不能因为他进攻得激烈,就忽视他很擅长点到即止的事实。一个棋手会杀棋,这不难得;难得的是他每次出手都很清楚自己要杀到什么地步。你看现在这局,赵冰封跟他扭打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打乱他的阵脚。可你再看看他的棋,盘面碎成这个样子,他有哪步是乱过的吗?

“一步也没有。”

过去的俞亮在盘上表现出的时常是一种极为阳刚的进攻力量,也因此才获得了“暴力美学”这样的形容。然而到了今天的这一局,透过赵冰封那扭打般的棋路,对比之下人们好像才逐渐发现,这个棋手最大的力量并不在进攻中,而是在进攻的收放中体现。不论战局何等复杂,他的棋永远是冷静的——冷静地进攻、冷静地撤退,哪怕是激烈的对杀,也仍会被纳入到冷静的计算当中。

对着棋盘上的情况,方绪的心中渐渐明亮起来。

“黑一百五十七手的打入……很精彩。”他喃喃地说,“我好像已经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了。而这道曙光……”

他动手往上填子,语气里微微透着惊喜:

“是从一百三十九手开始显露的。就在这步,这儿有个问应手。”他敲敲磁力棋盘,“双方在实地上一直保持着不大的差距,但最后形成了差距的——”

“不是实地。”白川抓着前额,“是……外势?”

外势没有减少。

他瞪大眼睛。盘上棋形太破碎,想很快算清楚实在不容易。他虽是职业棋手,但毕竟远离竞技赛场多年,论比赛中的敏感度,跟方绪当然没有可比性。

方绪抿着嘴,嘴角已经开始压抑不住地上翘。

外势暂时没有减少。

拈起一子,俞亮平静地把它置于三路。

黑一百六十一手,滑。

对面的呼吸声有些隐隐的加重。他正着坐姿,对对方却是看也不看。

“这个局部棋形,真漂亮,飘逸潇洒。”陆力感慨,“可惜啊,要不是盘面碎成这个样子,本来完全可以当成教科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