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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乱如麻,感到自己仿佛在胡言乱语,所有的话都像掏麻袋似的一股脑蹦了出来,又蠢又怪,他还控制不了,预计好的那些能用来安慰人的话全都泡汤了,他现在反而像个急于求索的人那样拼命质问,这不好,一点也不好——他在心里大声给自己叫停,结果毫无作用。这怎么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俞亮:他怎么能想到自己竟然会瞧见这人眼泛泪光的样子?这辈子他都不会有此预料。过去他从他身上得到过那样多的东西,几乎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当他终于走到这个人的面前时,他想象了半天,本能地认为对方也应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像他曾经给过自己的那样。可如今,眼见着对方的痛苦,他的喉头紧缩起来,涎水在口舌深处泛滥,胸腔里满是止不住的冲动,它贯穿了他。他忍不住地要去想自己到底还能为这个人做些什么,想俞亮有权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而那些最好的东西,必须要跟自己有关,也只能跟自己有关,别的谁来都不行;从九岁到十九岁,他花了十年才追上他,他不觉得有人能比自己更对他上心,连俞晓旸和方绪也不能。

“所以,你,你会吗?你会像追逐我一样地去追逐别人吗?会像欣赏我一样地去欣赏别人吗?也有很多人,非常多的人,他们会在你的身后追赶你,你也会喜欢他们吗?”他抓着对方的肩膀,话语里愈发地急促,他咬了一下后槽牙,咬着音催促问道:“你快说啊,快点告诉我!”

他总算(也可以说是勉强地)止住了话头,呼吸声不平稳地在房间内到处乱窜,听起来完全是不规律的、快窒息一般的急喘——实际上他也真的要窒息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会呼吸不畅而死。

造成他此状的罪魁祸首则缓慢地朝他抬起脸。一双乌黑的眼睛在前额垂落的黑发下徐徐张开,眼神极清明地瞧着他。他看见对方在瞬间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因为高烧带来的病痛,这笑容眼下看来又难掩虚弱。

“你……”俞亮敛了敛眼睛,苍白的脸颊里有点泛红,“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吗?我是说——”高烧使他轻轻地低喘,“你为什么非要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不可?你希望我回答你‘会’吗?”

他看着时光,眼底里黑得胶着。时光却猝然怔住了。

盯着俞亮的双眼,他空张了一下嘴,抓着对方的双臂在不知不觉间微微地发起抖来。“我……我……”他结巴起来,“我——”

一股血冲上他的脑顶,他的脑海中突兀闪回出日前他曾对俞亮所说的“在一起试试看”,半副身体立刻就麻了。他张了几下嘴,愈发感到喉头发堵。会吗?他问自己,试图想象俞亮的眼中映出他人身影的样子。

他的脸色倏然间难看得可怕,头脑也晕眩不已,之前送俞亮过来时在车上体会到的那种反胃感又重回他的体内。紧锁的喉头愈发痉挛,他呼吸急促了一阵,勉强压住了想吐的欲望,痉挛还是停不下来,他有点喘不过气。

眼中倒映出他的混乱,俞亮瞧着他,目光如水。还在发高烧的病痛剥夺了他最后一点说话的可能,抵抗着不断袭上头的眩晕感,他调整着呼吸,嘴角愈发显现出轻笑。

于是,他振作了片刻的精神,抓住时光伸向自己的双臂。

其实他并没有使上什么力气,但面前的人却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倾倒。他闭上眼睛,伸头跟对方的嘴唇碰到了一起,喉咙里发出一阵绵长的叹息。

而望着他阖紧的眼睛,时光只感觉自己真的要晕过去了。

病房里的灯一直亮到下半夜才熄掉。

单人病床不大,挤两个人有点勉强;俞亮这个病人还需要输液;天亮了以后,母亲大约还会来查房——摆在面前的注意事项有这么多,时光吞了吞口水,却还是壮着胆子钻进了被子的另一边。夜间的病房静悄悄,俞亮因为发烧而粗沉的呼吸声时轻时重地在耳际响着,他把手伸向自己胸前的衣扣,扯了几下也没扯开。住院部外的马路上传来汽车的噪响,他在黑暗里猛眨了眨眼,发狠似的扯了几只扣子,几下就把衣服脱得只剩下里边的短袖t恤和裤衩。俞亮的薄被里热得慌,热得他想冒汗,心如擂鼓,而他什么别的也不想,只想往更热的地方钻过去。

他在被子下面找到了俞亮没插输液针的那只手,五指骨感,棋茧错落分布在指腹上。他用力地捏了捏它,好像如此就能抑制住那阵不断从他心上涌上来的颤抖。这自然是徒劳的,只是俞亮发现了他的激动。他翻转左腕,握住时光的手掌,压低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