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咬了咬嘴唇,他默认地点头。
“你知道。”俞晓旸稍带叹息地说,“为什么他们会说这句话吗?”
时光抿了抿嘴。
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我开始练棋的时候,是六岁。”俞晓旸说,“教我入门的是当时隔壁围棋教室的老师,那人只是个业余高手。”
“跟我一起练棋的孩子,大概有八九个。我跟那人练了一年多,他去找了我的母亲,说‘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给你儿子的了’。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换了一家围棋教室。
“我还记得,那个老师曾经在教室里说过,想吃围棋这碗饭的,四五岁就开始下棋的多得”
是,很多棋手的入门年龄是六七岁,至于八九岁才学的……”他挑了一下眉,“都算晚了。我不知道你是几岁才开始学的棋,不过,有褚嬴那种老师在的话,你应该也学得很早吧?”
这话时光可不敢接,他当下就支支吾吾地回答:“嗯……嗯……”
俞晓旸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他看着操场,有些惆怅地说:
“假如一个人八岁开始下棋,他起码需要先打一到两年的谱。在这两年里,他每天至少要练四到六个小时,这样才会起到一定的效果。如此往上,学得越深,需要投入的时间就越多。最后,到了即将冲刺定段的时候,有大把的人,会从早上七八点开始就练棋,一直练到晚上七八点,视个人情况而定,上不封顶。”他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定段也并不是终点。”
“在你手上,有今年的三星杯推荐名额。”他静静地看着操场,“假如你真的想通过层层选拔来获得这个名额,首先你需要获得职业棋手的资格,再次你需要参加今年的国青队二队选拔赛。通过选拔赛进入二队以后,按照原本的制度,是阶段性选拔赛的前两名会被提拔进入一队。在这以后,进入一队的人才能得到被推荐去参加预选赛的资格。在预选赛的阶段,你还需要经过至少两轮的筛选,程度视当年中国的参赛名额数而定;最后,在所有的选拔都通过以后,你才能真正拿到现在被你拿在手里的那个东西。”
时光的喉结动了一下。他瑟缩着肩膀,没敢出声。
“你的那些室友,包括已经退队的黄麟先,他们所有的人,在往年都参加过世界大赛的预选赛;他们所有的人,都曾经是这样地才拿到参赛资格的。”
风卷着道旁的树叶,时光抬起脸,目光不由地落在俞晓旸被吹得露出发根的前额上,那里已经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霜白。
“……所以,小范他当时才会很生气……”
时光搓了搓裤缝,说道。
“永远不要对你不了解的事情妄下定论。”中年人说,“你随口暴露出来的无知,冒犯的可能是别人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东西。虽然……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道理,但是至少在围棋这件事上,你自己也老早就不是门外汉了。这其中的辛苦,你也领略过,我不知道你是否会把这个作为你的信仰。”他皱了皱眉头,“把这个作为信仰,好像有些奇怪。可是,除了这个以外,我确实也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人,经年累月地把时间和精力消耗在重复的事情上。
“下棋……是很累的,这里还不包括你在这个途中会遇见的其他事。上了年纪以后,就越发能感觉到这一点。有时候我的心还在棋盘上,我的身体却只想躺下;我的眼睛还在看棋谱,脑子却转不动了。年轻的时候,时间和体力都多得是,不容易感觉到这种流逝;等年纪上来,就越发感觉到这件事本身对自己的消耗——这其实是一个恒定的过程。不管是年轻人,还是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时刻经历这种消耗。年轻人或许身体扛得住,但是消耗总归会造成疲劳。”
他拍了一下腿,目光遥遥地看着操场上踢球的少年们,刹那间,他似乎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说: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长久地重复一件事呢?下棋……下棋很快乐,很疲惫,很痛苦,很激动……回首往事,我已经很难再用喜欢或者不喜欢来定义这件事,它已经成了我的生活,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它。生活里是什么都有的,越过了悲伤,就会迎来快乐;超过了快乐,就会得到平静。到了我现在的阶段,有很多东西已经离我远去了……”他顿了一刻,目光变得绵长,“可是,我看着训练室的你们……我看着你们每一个”
人,每一天早上我都会在想,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那个位置上去?已经努力了这么久的你们,难道会以定上段或者拿到了参赛资格为终点吗?你们甘心这样吗?在已经付出了那样多的努力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