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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局的时候,保持冷静和缜密,的确是棋手应该做到的。可再怎样高妙的棋手,说到底也只是最普通的人类而已。既然是人类,就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要求棋手不论如何都保持冷静,我认为这样做是可以的;但要求一个人能不论如何都保持冷静,这未免太冷酷了,我想在座的各位,大概也没有人可以做得到吧。

“事实上,直到此刻,永夏君大概也还沉浸在心痛和无尽的恐惧中。就如你所说,海警方面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我们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传来,而天色已经快黑了。在那条船上的,是他的至亲家人。不管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什么样的结果,我想……哪怕只是其中一条生命的罹难,大概也能让他痛不欲生吧。所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要等来怎样的一个消息才能让他‘做得对’呢?他是我们大韩民国的棋手,也是别人的儿子和哥哥,如此这般地要求他,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对于他犯下的错误,我这个老师也会督促他一肩承担,但除此之外,至少在这次的事情里,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苛责他什么。假如他身上的遭遇发生在在座的诸位身上,你们又能否像这位先生所说的那样‘足堪重负’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请诸位留在自己的心里吧。”他推开话筒。

“我的发言就到这里了。”

那记者在人群前浑身僵硬地站了几分钟,之后才悻悻地坐下了。

发布会统共开了近一个小时,期间难免乱糟糟的。等到散会时,俞亮才发现既定好的采访环节也因为超出时间太多而被取消了,这个改变使他轻松不少。

在撤离前厅道具的酒店服务人员背后观望了一会,他遥遥望见了正在人群中离去的李赫昌。他眼前一亮,连忙拨开人群,紧跟上去。“赫昌先生!”他在对方身后喊道。

李赫昌朝前走了几步,才听见耳朵后边有人叫自己。他转过头,看见俞亮紧着步伐跟到自己的身后来,脸上不由得一笑。

“俞亮七段。”他唤道,开口时已然改了称谓,“我还没有恭喜你,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俞亮望着他,两眼微微地一敛。良久,他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我想,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说完,缓缓地又抬起眼睛,目光有些倔强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您知道为什么。”他说。

李赫昌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他的神情里并无太多意外。

“你有什么想法吗?”他问。

“我想知道。”俞亮的右眉心皱了一下,“这场比赛,是否……是否可以重赛?难道高永夏君自己也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他紧紧地盯着李赫昌的脸,想竭力从中索求一种表态。不过,李赫昌只是露出了有些疲倦的表情。

“结果已经公布了,俞亮。”他接道,“如果是比赛中途,或许还有办法。要是比赛时间还没有到,他能想得到申请比赛延期,我想裁判长也会给予理解的,但这都已经是事后的话了。当那种时候,我猜他大概根本就想不了那么多吧,我或者太善也绝没有可能去替他申请的。对于公布结果的比赛,从来就没有重赛一说,何况他的缺席全国观众都看得见,棋院不可能容许这样的他与你重赛。而且……”他的目光里隐隐地透出忧愁,“比起这个,我更担心的,是永夏那孩子今后的围棋道路。”

俞亮思索了一番,出声道:“您的意思是,棋院方面会严厉地惩罚他吗?”

“哎,当然不是那样。”李赫昌左右地摇着头,“比起外界的处罚,他自己能否过他自己心里那关,才更加重要。”

他抬起左腕,看着表,少顷接道:

“天已经开始黑了,海上的搜救会愈发困难。这种事情,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我也不想这样说,可是,万一永夏的家人真的遭遇了不测,他今后要怎么面对这一切呢?不要说下棋了,他要怎么才能从这样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坚强起来呢?我可以教会他下棋,但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啊……

“所以——”

说听起来很奇怪,不过。”他看着俞亮,“这回,还真的就只能委屈你接受这个冠军了。”“失陪。”

他说着,朝俞亮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俞亮看着他的背影。起初他没有动,而是静静地立在原地,目送着李赫昌的背影消失在往南的一角。

直到那背影已经完全不见,他稍稍地抿了一下嘴,也不知自己是不甘更多一点,还是不忿更多一点。

舒出一口闷气,他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