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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盯时光的眼睛,眉头攒聚在一起,“你现在还这个样子了,万一你对弈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得内疚一辈子。你、你真的不必非得——”

“美邓……美邓你……你还记得吗?”时光摇了摇头,单手摁住他的肩膀,“那回,我差点弃赛去看俞亮的时候,你和阿先他们,当时对我说了什么?”他认真地复述,“你们说,‘一盘棋就是一个约定’,因为、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赴约很重要。”

邓柯平愣住了。他皱紧眉头,望着时光,捏紧拳头,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就算是。”白川在一边低声问他,“你就不能改天吗?那盘棋——唉,你和俞亮关系那么好,等你身体好了以后再下也不是不行。”

“不能等。”时光扭头冲他道,“不能等到以后。就得现在下,必须得现在下,等一等都不行。能等一等再完成,那还叫什么约定呢?定好的事情,可以说改就改的吗?”

白川的脸上划过一阵深深的无奈。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末了,他叹着气,无可奈何地说,“那盘棋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比你的健康还重要吗?时光,不是老师想打击你,但是那盘棋,你是赢不了的,你再怎么努力也——”

“我不在乎。”时光看着他,眼里一度有泪光闪烁。在他的目光中,某种风暴正在急速地酝酿,它像一段顽固的根,深深地扎在他的眼底,构成了他的本质,“我不在乎,我算过那盘棋,我知道我现在欠了多少,我也知道我很难把它们追回来。”他抹了一把眼睛,“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去把它下完,现在就去下完。

“我可以不拿冠军,我可以输,我可以继续回去背我的棋谱,但是我不能现在放弃它,我也不可能对俞亮说,我们以后再下。我腿没事,我人没事,我右手还能拿子,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去!”

方绪靠在门边,静静地朝他望了良久。

“时光。”他难得换上一副大人的严肃口吻,在时光听来倒有些突兀,“我们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我们只是很担心,因为你刚刚受了伤,为了你的健康考虑,你应该先在这里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对局的机会还有那么多,你也不是有意放弃,不用非得计较今天这一盘。每一场对局,都是意志和精神的鏖战,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你对弈的时候会不会有突发情况。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小亮……怎么办?”

他深深地看着时光的眼睛:“如果你这样出现在小亮的面前,如果你在对局中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恐怕小亮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自己。难道你想把这种痛苦也加在他的身上吗?”

时光微微怔住了片刻。他想了想,答道:

“俞亮会理解我的。”

方绪睁大了眼睛。

“都别争了。”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安静地驻足在一边的母亲倏然开口,她看向自己的儿子,眼神中溢满了脆弱的倔强。时光只看了她一眼,便不敢再抬起头。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真的阻拦住现在的他,那或许只有母亲犹豫而不舍的双眼。

“小光,现在跟我去李大夫那儿,我让他给你稍微检查一下。”她说,复而转向白川,“白老师,这件事,你们都负不了责任,那就让我来负责吧。

“他是我的儿子,他的命,是我给的。我能把他生下来,就能扛得起。”

一点四十五分,风雨大作。

棋室的窗户似乎也要为这风雨所动一般,在雷声中颤颤巍巍地发着抖。

维持着覆在棋盒上的姿势,一动不动。雷声轰鸣作响,闪电时不时从窗外的天空上划过,映在他有些苍白的侧脸上。

跟时光有关的消息是《天下围棋》的段记者带来的,随着这个消息一起来的,还有他的父亲俞晓旸。

俞亮早就知道父亲要来,但——他现在没有办法再关心这件事。

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不绝于耳,他松开左手,把自己攥紧的那些棋子一粒一粒地取出,一颗一颗地放回刚才被自己打翻的棋盒内。没有人能说得出他现在在想什么,连他自己也不能;十分钟之前,他因为那个消息而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这种失去如今还弥留在他的心上,像阴云一样笼罩着他。

他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也没有办法理解冷静。对局近在眼前,他那颗本来还在思考棋路的大脑却停止了。他听见了许多声音:风声、雷声,记者和父亲的说话声,裁判员和书记的说话声,谢天谢地,这些人没有一个来打扰他,至少现在,他能尽情地把围棋当作转移一切情绪的借口,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比起人来是否会更像某种离群而受伤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