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只把他当成对手。就像你当时说的那样,在我心里,我仍然希望可以得到他的肯定,不止是作为对手的。”
时光困惑地瞧了他良久。他能感觉到俞亮心里头那股执念,是藏得很深的执念,他很难把它完全看清楚,它是俞亮的秘密。
谁都会有秘密,他自己也有。
因为想守护好心底的秘密,人逐渐学会了抗争。
俞亮捏了捏拳头,紧绷的感觉从手背底下爬到了他的小臂上。
他想象过很多次,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在棋盘上赢过父亲。这是他需要完成的自证,自从去年釜山那一夜与父亲的争吵以来,他一直都把这个证明放在个人清单里的高位上。它无疑就是他给自己设的一道门槛,他要求自己必须跨过去,因为不跨过去就无法真正跟父亲平等地对话。
对于世间的所有事,俞亮都恪守着他自己心中的规则。规则很重要,最重要,比所有的事情都重要。
可是,在首尔的时候,安太善把李赫昌的邀请转告给了他,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局外人口吻——在这件事里他当然是局外人,连时光也没能触碰到他心底最深的机密。再回忆自己那晚对父亲说过的每一个字,俞亮的心中翻涌起一阵裹挟着歉疚和狼狈的尴尬,它们来得很急,让他很难一时分辨清楚哪个更重一些。直到北斗杯结束好几天以后,他才慢慢领悟过来:那时自己所感到的一切难堪,都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后悔,而是因为他发现,那个自己非常看重的规则,在他父亲的眼里,根本就不存在,甚至真的如时光所说,“没有被当回 事”。
父亲并不在乎,他只是在做自认为对的事情,并且完全不在乎是否会得到俞亮的理解,他不需要,这自然不是因为他很漠然,俞亮太熟悉这种感觉:十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跟父亲对弈时,这种感觉就滋生于他的心上;九年前在黑白问道与幼年的时光对弈时,这种感觉也冒出来过。
父亲只是在俯视着他,俯瞰他的一切,在某个需要他抬头才能看见的高位上。那个距离会提醒他:你是被俯视的对象,你做的一切都会被这个人看透,而且他并不在乎,只有你会在乎。
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逊了。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的话,俞亮还是会希望时光那晚不要进房间来。
“就算是这样,下午和明天的比赛。”时光收了碗筷,他站起身来,“我也不会输给你的。”他的话音令俞亮回过神。他抬头看了看时光,脸上很快流露出愉快的笑意:
“那就来吧。”
棋王战的第二轮在下午两点半举行。一点左右的时候又开始下雨,雨声叮叮咚咚地敲打在窗棂上。时光揉了揉鼻子,眼看俞亮坐在自己的对面。
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他已经赢了一局,如果能赢下这局,他就有参加中韩对抗赛的机会。裁判长和书记员陆续进来的时候,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
演播室内,方绪和白川也已经就位。镜头转给幽玄棋室时,方绪打趣般地说道:“今天要是没有结果,明天就得是天王山之战了。”
白川没有正面接话,他说:“上一局的对抗比较激烈。对俞亮这个棋手来说,下成上一局的样子还是很难得一见的。”
方绪点点头:“他一般不会做出弃劫这种应手。上一局……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后阶段的局部战斗还是比较犀利,可以说,也是很难得。”
“是这样。”白川不无欣赏地说,“一般棋手在受到这么大的挫折以后是很难在短时间内——”
“对的。”方绪赞扬道,“他恢复得很快,或者说他几乎没受到太大的影响,转头就投入到了”新一轮的战斗里,心理素质还是很过硬。”
猜先结束,时光执黑先行。
白川盯着直播镜头,在磁力棋盘上摆起来。他摆完几子,突然看着棋盘笑道:“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两个下棋其实有一个很鲜明的共同点。”
方绪循声往棋盘上看去。没多久,他也笑了:“很复古。”
他用食指点了点盘面,“时光的棋其实更复古一点,他很喜欢用大飞来守角,这种下法现在已经不是很多见了。所以有人说他棋下得怪,哎,他其实不是怪,可能就是一个棋手的个人喜好问题。”
“俞亮的棋也是比较复古的,对于现在的下法来说。”他“嗒嗒”地把棋子扣在盘上,“你看这里,挂角,小飞,他的这个下法其实很像我们以前那时候流行的,八十、九十年代的时候……”
白川颔首道:“差不多是……九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