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本来在看着电视屏,听他这么一说,脸上诧异之余又有半分尴尬的笑意,“唷,这事儿你都知道了?”他说。
沈一朗笑了一下,说:“中日韩三国下围棋的加起来就这么些人,圈子是很小的。”
时光默认了他的话。这回比完了赛,他最深的感触也是这点:圈子实在不大。也不知道是因为下围棋的人确实不多,还是因为三国的棋手经常互有交流,此番他去韩国比赛,说是出了国门,但韩国棋院的人给他的感觉也没比他在国青队的那些队友差多少。
“唉,好事不出门。”他摇了摇脑袋,略带无奈地接道”沈一朗挑了挑眉:“你怎么看起来还有点可惜的样子?你打败高永夏了吧?”
时光捡了一株菜,慢条斯理地撕下茎上的老皮。“跟这个没关系。”他撕着菜皮说,“我反正也想明白了,下棋这事儿,终归不是靠说就能变厉害的。厉害的人就算被贬低一百万遍也还是厉害,不厉害的人被吹成皮球也只是个水货。”他鼓鼓腮帮子,“不过,一下子就要完全不在意也还是好难。”
沈一朗轻轻抬眼,他心绪转了转才道:“你这话说得,跟去年的你可就大不一样了。”时光却笑了笑,他说:“我没觉得自己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
“也是。”沈一朗说,“初心不改最重要。就是有的时候,付出的代价有点大。”
他摁了几下遥控器按钮,调到围棋频道,里面正在转播nbs电视台对韩国棋友的采访。当话题问到韩国队在北斗杯的表现时,有几位受访者纷纷对高永夏指责不已,甚至有人要求棋院禁止这样的棋手再参加任何比赛。
看着镜头里那些明显流露出愤怒的面孔,时光默然许久,说道:“其实他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糟糕。”
“也许是吧。”沈一朗讲,“但是,他让他们失望了。”
时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辩驳。
前无理由弃赛,这种行为跟战场上临阵脱逃的士兵也相去不远。
想起自己曾经也差点翘了比赛,时光的心里不免五味杂陈。
“他的确做得有毛病。”看着屏幕下端的滚动字幕,时光眉头慢慢皱起来,“不过啊,这些人也好奇怪啊,这么卖力地谴责他的人品,可他们根本就不认识高永夏这个人吧。”
“正因为不认识,所以才更容易开口啊。”沈一朗轻轻扫了他一眼,“你不认识他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觉得他可恶过吗?”
时光哑然。
“不认识,所以难免就会对对方有很多想象。但再怎么讨厌对方,作为一个人,身上也都会同时具备优点和缺点。只不过,没什么人有那么多心思去在乎。喜欢一个人,就会忽视他身上不好的地方;讨厌一个人呢,就会在心里把他想成烂人。会被在乎的只是自己的感”
受,而不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因为那不重要。”他说。
时光摸了摸下巴,他低语道:“居然不重要吗?”
“只是我会这样想吧。”看着他的样子,沈一朗补充道。
时光瘪了瘪嘴,“算了。”他有些失落地说。
“这么提醒你可能有点扫兴。”沈一朗瞥了他一眼,“现在跟以前也有区别,网络技术越来越发达了。以前我们在道场里那会儿,讨论个棋还要搬个板凳找间空训练室,大家一起坐下来谈,现在呢?你只要上围达网的论坛,就能跟全国各地的棋友一起复盘。这也就意味着,棋手的行为会被更多的人审视。
“虽然应该也会有更多的机会跟别人成为朋友吧,但人一多了以后,矛盾也会蛰伏其中。正所谓‘人言可畏’。”他伸手轻搭在时光的肩上,“你已经是国家队的棋手了,你和俞亮这样的人,就是这个圈子里最受瞩目的对象。北斗杯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你还有更多的比赛,到时候,你的每一盘棋、每一个行为,都有可能被很多人观看,不管他们是否会给你鼓励,这种‘看’都会给你压力。”
时光撕了半截菜皮,他的手停了一会,“那我不去看他们就行了。”他想了想,对沈一朗笑道。
“是啊。”沈一朗会心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呢。”时光抓起一把新择好的菜,塞到他面前的篓里。一缕阳光恰好笼在他半边笑脸上,他说:
“我还是愿意看他们的。挨骂就挨骂呗,我又不会少块肉。只是,要是因为会挨骂,就错过那些有可能成为朋友的人,那多可惜啊。”
正午时分的阳光稍显热烈地洒在窗棂上,穿过玻璃,在地上洒下初夏的热意。
在门口等了整整五分钟,门里窸窣的谈话声还是没停。时光抬手捏了捏有点发酸的后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