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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个月来他老在跟俞亮下棋,俞亮没出院就在病房里下,出了院就拖个椅子跟对方在围达的训练室或者他自己的房间下,下得久了,不知不觉也养出了新习惯:犹豫不决,就去看俞亮的脸色。

哪知道现下里俞亮正把心思放在方绪跟前的那张谱上,他望了几回都是无果,白白浪费感情,索性摸摸脑袋,自己坐在另一头暗暗地思考。

方绪大半个月前在医院的那晚的话他还铭记于心。而今,决定了自己能否拿到主将之位的关键人物之一似乎就坐在自己的右手边,他想到这里,转眼去看坐在方绪对面的羽根秀树,没看几眼又觉得这人好像无聊极了,只是不晓得日本队另一位参赛的棋手是怎样?

他觉得自己能赢,不管对手是日本队的哪一位——倒不是他自负,恰恰相反,从升组前再到升组后,时光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训练,他只知道,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赢”或者“输”已经不再是一种估计中的直觉,而已经是一条他能在心中看得清、摸得到的准线。这种“准头”来自于他受过的所有训练给他打下的基础,或许一个多月前他还不能完全体会俞晓旸的用意,但今时今日他已经能对这个用意的效果感同身受。

那些训练,教会他的远不止是对局的能力,更是阅读棋局的能力。他不仅学会了下棋,还学会了分析棋局,甚至分析对手,这些变化给他带来的效益早就远远盖过了他在头一个月里品尝过的一切酸楚。

下棋,冷静地下,用头脑去下,排除一切情绪干扰地去下,这是棋手必备的素养。这样的道理讲起来并不难,但时光直到现在才清楚它们的来之不易。

他更清楚,比起得到它们,保持它们要更难。

可是,不难达成的事情,通常也是不有趣的。

过日子有时是一门玄学,因为时间会在你不清不楚的时候流逝,尤其会在你忙着迎难而上的时候流逝。对时光来说,升组训练赛结束后的大半个月,日子过得像流水一样。虽然那时他已经不用再接受强制训练,但每天复盘的习惯已经养成,不做他反而不舒服;可一旦做起来,他积累的读谱经验已经见长,阅读对局的能力比之前提升了不知道多少倍,一盘棋搁在面前,能看见的东西也比之前多得多,搞得他经常在纹枰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天数下来就是琢磨那两三盘棋。

在一盘又一盘的棋之间,大半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光阴的流逝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今早在车上摇摇晃晃地醒来时,反而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怀里,抬眼朝天花板看去,眼底清清楚楚倒映着上头镶嵌的纹样,他心中明明白白地想:“我总算还是到这里了。”

“时光。”方绪在一边唤他,他微微一怔,转头看见方绪对他挤眼睛,眼里略有责备之色。他吐吐舌头,挪了挪屁股,坐得离一侧的羽根更近了些。

他循着方绪的话往羽根旁边坐,羽根对他却看也不看,一开口竟然隐约有股子京腔,差点让时光走神:

“阿宏说,高永夏和林日焕两个人可能没有练习双人赛。”他冷笑,“他比我早一步去了韩国棋院,问到认识的人,都说这两个人几乎没一同训练过。”

“双人赛并不少见,但也不多见。”俞亮说,“从他们的谱面来看,想让这两个人一起搭伙恐怕很难,他们的想法,在情理之中啊。”

方绪没有插话,反而看向时光。时光抓了抓后脑勺,算是领会他的用意,想了想接道:“如果是高永夏来,即使让他一个人拖着林日焕,在双人赛里也未必没有赢面。”

他话音一落,羽根便扭头看向他。“你怎么这样说?”他问。

他话里有股来势汹汹的戾进,时光对他一瞧,眼看他好像生气了,连忙笑道:

“我这不是看林日焕下棋用力重么,你瞧瞧。”他边说,边用手指掀出压在底下的一张谱,“国手战这一场,对方这一挡,明明是在按着他入套,他还偏偏就是要往里跳,跳进去以后下扳,而不是上跳再脱先。这个人跟谁下都是这样,明知道前面有坑,他也会跳下去滚一圈,再蹦跶上来给你看,让他退一步都不行。”

羽根听完,哂道:“韩国人下棋,不都是这样吗?”

“‘都是’?”时光拱拱眉头,对他露出疑惑的神情,“你说‘都是’?你跟他们每个人都下过啦,就说‘都是’啊?”

“你——”羽根伸手想指他,话却被俞亮截走:

“韩国流确实杀伐气重,林日焕是崔申元的学生,他跟他老师一样没什么奇怪的,但高永夏的老师李赫昌却有些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