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你学棋的这段时间里,帮助过你的人,应该也不止是棋盘上的对手吧?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在以后,还会有更多更艰难的事在等着你,可是……不要忘记,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俞晓旸说,“你不是只凭一个人,才走到今天的。是很多人在帮助你,你才能走到今天。
“所以,时光,你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报答一下他们呢?”
时光张了张嘴,“——报答?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他接道。
“背后没有人站着,会很难受。如果是这样,那就试试看——试试看,成为能够站在别人背后、支撑别人的人吧。
“试试看,变成更坚强的人。”他说,“因为只有更坚强,才能成为支撑别人的力量。你可以试着这么做……
“就像别人也曾经帮助你那样。”
他说完,朝时光轻轻地颔首。
一阵喧嚣的打闹声突然从106的寝室门里传进走廊。刹那间,时光猛地回头,看向走廊的深处。
他再转头看时,俞晓旸已经走远了。
满地夜色浸透着雨后的前院。那雨是春天的雨,酥润、纤细,又有风的微冷。
从上午开始,窗外似乎就一直刮着大风,所幸天倒是晴朗,风再大,吹得人周身也不至于嫌冷。
已经是春天,只是偶尔还有一些寒意,仿佛冬天没有抽离的注脚,安静地栖息在常年空旷的机房角落,和机房南侧图书资料室的天花板上。
时光紧了紧领口,抱着一摞新找的资料,加快脚步从风声掠掠的走廊奔向机房。按照约好的时间,今天下午一点半机房会开门,他的室友邓柯平会在那里头等他。
等他一脚迈进机房大门,就听见邓柯平懒洋洋地招呼他:“才来啊。”
“啧,找东西呢。”时光抓了抓头顶。他有些日子没理发了——半个月,也可能一个月,鬓角长得比之前稍微长了些,有不少沿着他的耳后往下长,毛毛地扎在他的颈子后头;另一些则生在他的前额,有部分已经长过了他的眉骨。这些变化让他的脸看起来有点毛绒绒的。
邓柯平在倒数第一排最南侧的计算机后头坐着,他天生有点远视眼,上机和对局都得架着副眼镜。时光一看他戴眼镜的样子就直乐:邓柯平身材不高(所以他们寝室对暗号的时候老喜欢说美邓一米五),不戴眼镜的样子或许尚有几分台湾言情小生的气质,但戴上眼镜后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偏偏他对局时还容易垮着脸,那模样总让时光想起他还在学校上学时,走廊墙壁上挂的那么一堆戴眼镜的民国老学究大头像。
要不是因为他本人还长着一张仿佛涂了十年美加净一样白净的脸(这也是106全寝的人都喜欢叫他美邓的原因),就这冲他戴着眼镜的样儿,楼下冲段班的小孩估计上来就得喊他声叔。
“老俞今天放你还挺早。”邓柯平的眼睛在镜片后转了一轮,估计是在看桌面右下角的时间,“之前你都赶不上午休的。”
二组的午休时间通常在每天下午一点到两点半,不过,对于这段时间的时光来说,他的日程表中几乎没有“午休”这个选项。
整个106里,邓柯平算得上是唯一一个对时光这段时间作息有所了解的人,这跟他自己的作息有关。他早就养成了早晨五点半起床晨跑的习惯,而在他近来的记忆中,每回自己早起时,四号床的位置上都是空的。
至于时光到底是什么时候出门的,整个106的人都不知道。
不仅是早晨五点半的四号床,晚上十点半的四号床也是空的。
从二月进队,到现在。每一天、每一周,不论阴晴雨雪,从没有一天例外。在106房门的开开合合中,在水房洗拖把的水声里,在阳台拧开的水龙头下,时间就在这里一分一秒地过去。最一开始,106寝里还会有人问“时光去哪儿了”,到了后来则无人再问,只有那张空的四号床无声地回答着一切。
“他只是在做很难的事情。”范筚蓝说。
不仅只是“在做”,邓柯平觉得,时光更想要的是“做完”。
有时他会在走廊里撞见从资料室出来的时光,对方老远瞅见他,就会朝他笑。邓柯平能察觉到他身上那股微妙的气质,因为那种笑来自时光的笑并不轻松,里头的寒暄意味甚少,更多时候则是憋着股执拗的劲头,好像他自己在跟自己较真似的。
他应该——也确实是在跟自己较劲。邓柯平曾经亲眼看见他在自己对面的桌子上拖出笔记本,本子的扉页上涂着三列红框。
“那是什么?”他伸头看了一眼,看见第一列框里从上到下都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数字。“……统计啊。”时光低着头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