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有你的协助,他应该可以得到更快的进步。不过你最好也要想清楚,自己能不能保证在他生命里的任何时刻都对他施以援手?如果你不能,这就代表,你其实没有能力替他承担他的一切。”
俞亮的表情陡然变得极其失落,“那我——我到底应该做什么才对?”他不自已地问道。
“这就是你自己要决定的事情喽。”方绪接道,他笑了笑,“就像你说过的,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人的能力不是无限的,因为不论如何都有凭一己之力控制不了的东西,到那种时候,每个人也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做自己的选择罢了。我看啊,你就让他做自己的选择好了。放他自己去适应这种环境,不也很好?”
他搓了一下手,深深地看着俞亮说:“虽说吧,你关心他的状态也正常……可你难道就不希望早点看见他在世界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样子吗?”
俞亮一时有些哑然。
“不是的……”他回答得有点懊恼。
面对着方绪的提问,俞亮恍然察觉到自己心中的矛盾,对这件事上的。
他当然清楚,自己终究不可能帮时光走这条路,也明白时光在围棋上的天分。早晚有一天,时光的棋会穿过层层阻碍,走到世人的面前去。俞亮比任何人都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可方绪的话却让他感觉到,自己对这件事远非他所料想的那么坦荡。
那也不是妒忌——完全不是这么龌龊的感情,俞亮并不避讳朝人承认自己对时光所下的棋的喜爱,非要说他妒忌时光的哪一点,那几乎只是限于对才华横溢之人的艳羡而已。
“师兄。”他像梦呓一样开口,“我也以为,我能毫无保留地期待他得到所有人的认可,结果,我发现……我好像,不能很轻松地容许别人也看见他。”
“可能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吧。”
他说罢,露出了一个有些难为情的轻笑。
在那段日子里,即使是那几年间最敏锐、最老道的围棋记者都不会料到,那个日后在棋坛大放异彩的半路少年的征程,是从方圆棋院一层的公共浴室水槽边开始的。
声外,连经过楼门口的足音都显得稀稀拉拉的。
王翀恰好是在水声暂停的时候经过那儿的。他半托着手中的铁饭盒,歪头向南端一打探。见到对方的背影时,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
“哟,时光呐。”他慢悠悠地托着饭盒踱过去,“怎么不去吃饭啊?”
着水槽边缝朝下水道口流了过去。
王翀叫了他两次——或许有三次,但他一直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别的响应。
王翀喂了几声,看他仍旧一副不说话的样子,下半张脸皱起几道看上去有些夸张的笑纹:
“嗨,我都听说啦。”他掂着手里的饭盒,老神在在地接道,“俞晓旸这回,又给你分了个二组。唉,可怜呐!你说,他是怎么打算的呢?好赖,下个月月底你就要跟他儿子去韩国比赛了不是,这当口里,你才来了半个月不到,两回了,都给你分个二组,成天还得跟一群”不着四六的小棋手集训,多委屈你啊。”
他讲着讲着,话里就多出不少挖苦来,眼睛里登时也充满了刻薄相:
“虽说这国青队呢,本来就不好混。你瞧瞧,你手里,什么也没有哇!不比他儿子俞亮,人家那个能耐,是吧,上星期,一口气连胜三局呢[i],马上就要跟他师兄方绪同室操戈了。
有好处。”他“啧啧”作声,“哎,你们寝室,那个黄麟先,好像都去一组了吧?”男孩拎起拖把,在水槽池里翻了个面。王翀一笑:
“别老不吱声呐,时光。半年前在北斗杯赛场上见着你,不还是好好儿的吗?”
他正欲继续开口,背后走廊中突然传来一道寝室门开合的响声。有个人笑嘻嘻地说道:“翀哥,这大中午的,咱哥几个还得午休呢,您这声儿可够大的。”
王翀闻声一怔,他转过身去,看见黄麟先抱着双臂,正半靠在108门口的墙根上看他。黄麟先说话是轻快得很,眼里头此刻却是半点笑意也无,两只深褐色的眼睛只是冷冰冰地直盯着王翀。
王翀撇了一下嘴。他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主,黄麟先的棋艺在队里不算拔尖,但为人却极其不好惹。他心中自有架算盘,该嘴上讨巧的就绝不吃亏,会吃亏的则半点也不做。他一对上黄麟先,脸上就转换成松快的、颇有赛场上职业棋手风范的笑容:
“哎哟,对不住,这不是没顾上你们。”
“您哪天要是会顾着我们,咱就得跟施定庵[ii]烧高香了。”黄麟先朝他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我也纳闷儿,咱们棋院的伙食还成呐,瞧您平时也没少吃,怎么这几两饭菜愣是堵不住您这张臭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