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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揭开杯盖,细细地品尝清茶,脑海中不禁浮想联翩。

大半年前,俞晓旸在与自己首徒的番棋对弈后宣告隐退,此事在中日韩三国棋界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掐指算来,眼下已经是俞晓旸访韩的第三个月。在李赫昌看来,从退役到现在,这位前中国围棋第一人的样子全然不像一个已经退休的棋士,反倒像是个急着冲段的围棋少年似的,几乎是抓紧了一切机会与人对弈,要么就是参与日韩棋院棋手组织的研讨会。

既然如此渴望对弈,为什么还要退役呢?李赫昌始终想不明白。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回两人刚刚下至一半的棋盘上。

以他二人的身份而言,面前这盘棋下得实在有些草率,细细数来,双方一共居然只落了八十四手。

但是——

凝神细品,这位前韩国围棋第一人隐隐觉察到了这盘棋盘面上隐含的玄机。“俞九段的棋,最近好像有些变化。”他一边看,一边不由自主地说道。

他正看着盘面上黑棋在五路的冲。

高位冲,而且是在实地不稳的情况下下出的一手。碍于这盘棋甚至连中盘的一半都没下完,就算是他李赫昌,现在也不好说这一手到底是高手还是错着。

“哦?”

俞晓旸缓缓抬起眼睛。他的目光正如所有你熟悉的中年人那样深邃又混沌,里面看起来总有很多的故事。

“赫昌先生为什么这样说?”他问道。

“俞九段这手冲,看起来……”李赫昌想了想,笑道,“有些不稳妥。”

闻言,俞晓旸低头朝棋盘上的那手盯了一会。

李赫昌没有再多言。

二十多年以来,他们二人分别代表中韩棋界的最高水平,彼此交手过不知道多少次。顶尖棋手之间的对弈无需多言,或胜或负,彼此下完了以后对棋盘的情况也都能在心里头数个七七八八。他能看得出的东西,俞晓旸自己不可能看不出来。

“以前的棋,下得也挺久了。”俞晓旸看了一阵子,抬起脸来,神情平静地说:“现在也退役了,我想,是时候下点不一样的东西了。”

“噢……是这样啊。”李赫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朝那盘棋端详了一阵子,低语道:“这就”是您不断在日本和韩国寻求对弈的原因吗?难道您认为,在中国没法下出不一样的棋?”俞晓旸听罢,只是轻轻笑了笑:“赫昌先生也可以这样认为。”

“啊,真是的,这种东西我怎么想得通啊。”李赫昌拍了拍颈侧,“不这样想的话,您这大半年来在日韩棋院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更让人难以理解了。羽根君前些天在棋院跟您下完了棋,还跟永夏说呢,‘俞九段好像比我还努力啊’,哈哈哈哈哈。”

俞晓旸摇了摇头,看似无奈地笑道:“我再怎么下,也是不能跟得上他们了。”李赫昌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他们的年纪已经太大了,精力和算力都过了巅峰期,哪怕曾经都是棋坛上以力战著称的棋手,也不得不屈服在岁月的消磨之下。面对如今棋坛上新涌出的新锐棋手,他们唯一剩下的优势只有多次拼杀所积累下的经验,然而,这种优势在年富力强的年轻棋手面前也不一定就能支撑多久。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棋手的黄金年龄一旦离去就永不再来。

“永夏的话,想超过你我,恐怕只在两三年之内。”李赫昌淡淡地接道,“这孩子……就是围棋送给我的礼物。中国、日本、韩国,三国之内,能与他一战的人只在少数。”他讲到这里,双眼看向俞晓旸,“你们俞亮是其中一位。”

“真露杯上他就该同俞亮交手的,我本来还很期待,谁想到这臭小子——”一想起高永夏错失比赛机会的始末,李赫昌的脸上就浮现出极度无奈的表情。“不是还有北斗杯嘛。”俞晓旸接道,“高永夏是韩国的主将吧?”

“是啊。俞亮也是一样吧?”李赫昌说,“说来有些可惜,九年前他来韩国学棋的时候,我恰好刚刚收下永夏在家中借读。要是他当时来我这里,他们两个说不定就能共同学习了。凭他们的资质,成为一生敌手也是注定的事吧。唉,真是可惜呀,不过他后来去了朴永烈九段那,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俞晓旸没有接话。他端起案上的茶杯,啜饮一口。满园风过,他对着茶杯里升降浮动的叶片出了一会神。

“俞亮——那孩子会怎么想呢?”李赫昌问他,“真露杯那天以后,我拜托您询问他的。”俞晓旸神情一滞。他想了想,不由地苦笑:“我看……他大概还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吧。”“——自己的事情?”李赫昌瞪大眼睛,“真让人吃惊呐,我还以为他会很愿意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