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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亮,也不行?”

“也不行,真不行,谁都不行,完了。他都不行,我真想不出还有谁行了。”

他沉思片刻,说:“我觉得,咱们也不必这么悲观。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我看俞亮不像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肯定还会再去找时光的。说不定哪回就把时光给劝回来了。”

“那也得他俞大少爷愿意再去啊。”洪河的声音里满满无奈,“我看是不行了,听穆青春说,俞亮第二天晚上复盘的时候,整个人就跟个煞神似的杵在位子上,谁都不敢去搭理他,方绪问他前天下午突然不辞而别是去哪儿了,这小子居然也不搭理。我一想这出,心里就拔凉拔凉的。我看,靠俞亮咱也别想了。”他深深地叹气:“他那个人自尊心强,实力、眼界”都高,难得肯放下身段,还给他受挫了,再去找时光估计是门都没有。”

“是吗。”沈一朗笑了笑。

“啧,我说沈一朗,这都什么时候你还笑。”

“洪河。”他在听筒另一边捏了捏眉心,“你听说过第六感吗?”

“……第……第什么六感?”

“第六感,嗨,就是直觉。我呢是觉得,时光一定,会回来下棋的。”

洪河在那头怔了一会:“去去去,别整那么玄乎的。”

“不骗你啊,大晚上的我骗你干嘛。”

那之后,洪河又跟他寒暄了一阵才挂了电话。他撂下听筒,抬手把百叶窗的缝隙抠开了一些,看见外边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街角的天边贴着一粒朦胧的黄月亮,尖的下弦月,一角被屋檐的轮廓挡在后面,中国还要在更后边。他扶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想起他是时候回国了。

他徐徐攥紧身侧的拳头:这一刻已经酝酿了太久。

他环顾四周,这间租在日本棋院附近的一居室现下里跟街上的其它窗口一样熄着灯火。他摸着昏暗的蓝黑色天光站起身,轻轻抚过书桌上的棋盘,还有贴着桌沿靠放的扶手椅背,这些都是陪伴了他已经一年的物品,他当然带不走;往事如空,他想起白潇潇为了自己在比赛中拼尽全力病倒,想起两个老师在棋场外满面忧色地瞧着他,想起大老师来找自己的那个下午。回忆像毛球簇拥成堆,柔软又毛糙,他抽了抽鼻子,突然想起自己定段失败后时光冲出宿舍拉住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们是朋友,朋友间的疙疸自有朋友间的解决方式,原本犯不着见刀见枪,把事情说开也就罢了。沈一朗自忖自己比时光学棋早,也更年长,理当比对方更大度些,只是事不遂人愿,恰逢时光酒后失言,才搞得两人都不痛快。

说到底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输,不甘心职业生涯到此为止。来道场的人哪个没有梦想,沈一朗十五岁就在道场了,从他走进那里的一刻起,他没有一天不在努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日子过成了浪费。排名高高低低,准职业棋手们来来往往,一年能定上的始终也只有个位数。

他曾亲眼见过因为成绩太久没有起色而放弃了追逐排名,最后头也不回离开道场的人。人是这样奇怪的动物,哪怕来的时候再志在必得,要放弃了,回去的时候也能满不在乎。

想不在乎其实不难,难的是在乎。沈一朗想,他以前最大的毛病,其实就是太在乎了。在乎输在乎赢,但他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年龄,他最怕的不是输,而是被漫长的等待消磨意志,把他的在乎也渐渐削成满不在乎,直到年龄的门槛给他画上句号。

不能当职业棋手固然很难受,但失去斗志恐怕会更难受。沈一朗自己清楚这一点。定段失败以后他其实慌了,所有朋友都安慰他“来年还有机会”,但在他眼里,来年的定段不是机会,是他职业生涯的丧钟。他的心里蔓延出恐惧,他畏战,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承受一次这种失败。

当他一个人留在招待所里收拾东西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正像一张顺风的船帆那样绷紧着、鼓胀着……直到时光浑身酒气地进来,用哥们似的语气说“这段我不该定上,这是你的”。

“时光,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我非常讨厌!”他狠狠地摔下这句话,面色惨白地从房间逃走。最好的哥们赢了他,然后拿着他梦寐以求的职业选手资格哄他,骗孩子似的,他受不了,这是侮辱。他记得自己那段时间跟时光冷战了很久,连洪河都不敢在他跟前提时光两个字。他冷静下来想时,心里也会叹气。他们仨抱团凑一块,本来比少林寺后山看押金毛狮王的那三个老和尚还要亲,谁知竟会一夜之间关系破裂至此,莫非朋友真的不做了?他想过去找时光主动谈,但实在没法逼自己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