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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智齿是人类没有完全进化好的标志之一,每个人都有可能长,特别是成年以后。他掐指一算,想起自己上个星期刚满十八岁。中国人过生日逢十才算大,小生日不碍事,过了就过了,况且过完了前年的颓后他心里就比别人多生了几道槛,第一道叫“年龄”,第二道叫“升段”,第三道叫“见好就收”,第四道叫“有得必有失”,第五道叫“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也不弄明白自己现下里在哪道槛门口,兴许他步子跨得大,一口气劈叉就横跨了好几道槛。

可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跟其他人对他的设想不同的是,时光并不急于匆匆地把自己的日程表塞满,他宁愿更按部就班地来,把好不容易回来的棋路走得更稳一些。

那失去的半年是不会回来的,他心知肚明。哪怕他现在能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扳碎成四十八小时用,失去的时间也依然是失去了。他用了半年的时间让自己明了围棋对他的意义,这个意义会绵延他的一生。跟一生比,半年当然不算什么。

褚嬴下了一千年,他就用一生来作完这一千年的答案。

“想什么?”俞亮突然在他背后敲了敲。时光冷不丁就被他吓了一跳,他浑身一抖,目光游移着朝旁边瞧,对上俞亮那张充满质询的脸。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便了呢”,时光心道。换了半年前他绝对不会这么想,毕竟他曾经听俞亮亲口指责过自己“轻浮”,想来俞亮应该最讨厌态度随便的人才是。

直到集训前他多少也这么觉得,如今则完全不同。

“你说俞亮这人吧,到底是青春期以后他转性了呢,还是怎么的了吧。以前找我下个棋,那都是正襟危坐,提前预约还,一开始下棋吧,那叫一个杀气腾腾、火星四溅、敌意满满。我比赛前跟他打个招呼他都不理我,我仔细一想,那时候他跟我之间除了下棋,其它时候简直就没把我时长老放在眼里过。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上星期跟他下棋,这人居然坐饭厅里‘等我吃完’,还嫌弃我点的是拉面。”他一拍大腿,把屁股底下坐着的马扎拖得离洪河更近了点,“我当时心里那个意外你懂吧。”

“……不懂。”洪河从轴承上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接道。

“怎么就不懂了,就俞亮吧,我之前跟他不是在下棋,就是在下棋的路上。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有点那个,棋呆子气你懂吧。”

“我……我是真不懂,你其实也不关心我懂不懂,就不要老问我懂不懂了,我懂不懂你没数么?”

“得得得,我的意思其实就是,第一俞亮这个人,他之前的行为让我觉得他这人眼里只有围棋,就你下棋的时候跟他打个招呼他都不睬你;第二吧……我觉得他现在对我,有点随便。”

“随便是啥意思?”

“我也说不大清楚,反正笼统的感觉,是他这人变随便了。下棋吧也不正襟危坐了,也不预约了,就、就——”

“就跟我和沈舵主似的?”

“还别说,有一点这个意思。”

“嗨,那不就是跟你变熟了,兄弟间穿一条裤子都行,还跟你预约啥,你时长老啥时候有的这么大排面,他老子俞晓旸知道吗?”

“那我心理落差还是有的,你知道他之前骂我‘态度轻浮’骂了多少遍,好家伙骂起来简直跟我欠了他血海深仇一样,我真以为这人就是到哪都正经的类型。”

“没事,没事啊兄弟,我跟你支个招,你下回把他带到咱们搓背那个浴室去,让他赤条条脱光了跟你坦诚相见一下,再五块钱给他点个搓背,效果可好了我跟你说,当你亲眼见到他背上那些泥条往下扑簌簌掉的时候,我跟你说,保管你以后看他干什么都不意外了。”

“停停停,我这听你说得怪恶心人的。”时光被他的形容瘆得直挠后背心。俞亮?搓澡?还搓出泥条?就是杀了他他都想象不出来。

“兄弟我这叫帮你打破刻板印象。”洪河在他脖子上一勾,“省得你看他跟看仙女儿似的。”“我啥时候看他成仙女儿了。”

“你是没把他当仙女,你把他当仙男。时光,我看啊,你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其实基本上都没怎么把他当成一个跟你一样的人看过。你说说看,你这些大惊小怪的,我看起来就是普通哥们的反应,你却觉得俞亮做不出来,对不对?”

“——是有点。”

“那不就结了。你为啥就不能把他当成个能跟我,跟沈一朗一样,会跟你涮火锅拖你起床打谱的哥们呢?你非得把他在心里当一个行动楷模、偶像、目标,那你当然会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很奇怪,但其实只是因为他现在比以前跟你更熟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