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的确认为他不过是个傻瓜。每年跑来要来自己逮骑兽的傻瓜一抓一大把,那些人都是自以为武艺不错,就来撞运气;他看起来也像这种家伙。像他们这样的人,眼里只有所谓的功名,荣誉,刺激,新鲜感,他们为了这些跑到黄海想抓妖兽,可是呐,”孛冯苦笑了一下,“他们当作消遣和冒险的东西,对于我们这样的朱氏而言却是不得不接受的命运。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这一点。”
“有一天晚上,那个男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喜欢喝酒,就跑来找我,说要请我喝戴国的好酒。哪,那个时候我正好酒虫犯了,明知他心怀鬼胎但我却没有办法拒绝。我听说戴国人酒量是很好的,他倒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这一辈子我没有见过比他更能喝酒的人。那晚上他把我灌得烂醉如泥,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在我身边,笑着看着我叫师父,我就知道坏事啦。我沮丧得要命,他倒反过来安慰我,说无论多少酬金他都愿意出,我就骂他你懂个屁。不过其实我生那么大的气也是有理由的。”
年老的猎尸师似乎还有些自嘲地笑笑,又仿佛害怕对面的客人误解了意思。
“干我们这一行的从来不收不是浮民的徒弟。道理很容易明白吧。我们是只能对自己的性命负责的人。
“在黄海,靠黄海,吃黄海,死在黄海,我们这样的人能付出和能保住的也只有自己的一条命,——这是因为我们别无所有。没有土地,没有地位,嘿嘿,连后裔都不会有——我们有的只有自己的命。浮民的小孩拜朱氏为师的时候,不管大小也已经要对自己的命唯一负责啦。生死都要靠自己,就算出了事死了,师父也不会负责。听起来很残酷是不是?我们黄朱之民就是这样冷血的人。能这样冷血都是因为大家都是浮民的缘故。嘿,我们的性命不值钱,所以才可以这样冷酷又理性地对待自己和徒弟的生命啊。
“可是那个男人不同。他不是浮民。他的命后面还牵带着其他的东西。
“所以我冲他发火,我说你知不知道不是浮民的你跟随我的话我就不是你师父了我就变成你的杖身了,我得要对你的性命负责。你要把你的人生都抵押在我身上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担负不起。你别把属于你自己的责任推到我头上来。
“那一刻那小子的神情可怕人。我以为他要发火啦,可是他沉默了一会,说,师父你说的没有错。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死负责,你只要负责教导我,我的命由我自己保管。道路我自己选择,是对是错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又骂他,我说你现在说得倒挺轻松,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有资格说‘一死了之’这种话吗?你的户籍不要啦?你出了事你家里人找到我这里来我找谁说理去?他就苦笑着说,‘我已经没有家里人了。责任负担我也都已扔开,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找您计较。我现在能赌的,也不过就一条命而已。’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好久以后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戴国的一个什么将军,为了来逮骑兽,他居然连官职都不要,仙籍都返还了。”孛冯说着,叹口气。“若是别人,我准以为这样做是扯了什么疯一时头脑不正常了吧。可是在这小子身上,我看得出来,他就是做得出那种事情的人。咳,怎么说呐,他就是那种能很冷静地干些疯事情的人吧。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清楚得很,所以他才叫人害怕呐,他比那些一时头脑发热的蠢材疯得更彻底。
“好啦,那个时候木已成舟,骂归骂,说话总得算数吧,我只好把他当徒弟带啦,不过从此我可就戒酒了。
“那年秋分安阖日,我带他一起进了黄海。”
火塘对面的男子难得地主动开口了。“然后怎么样?”
孛冯笑了。“你是问狩猎的结果呢还是他的表现?狩猎的话结果不好。我们那次一起去的人大都空手而归。有人还怨我,说就是因为带了个什么也不懂的新人霉星,把运气都冲走了。至于霉星本人,咳,我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他很强壮,能吃苦,有胆色,脑子也很灵光,不添麻烦,但最重要的就是他很懂得分寸。什么时候该安静呆着,什么时候该自己动手,什么时候该竖起耳朵听着,什么时候该张口问,他都很明白。他对自己的能力和弱点都有很清醒的认识,这一点是大多数人不具有的。
“不过呢,我那个时候就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他像海绵一样吸走知识和生存技能,就是为了弥补他身上不足的地方。他很清楚地晓得在某些方面,我们是行家,而他是菜鸟;换句话说,他知道自己的不足,因此他才能心平气和地向我们低头。但如果有一天,他获得了想要的能力,完善了自身,那么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屈居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