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麒凭住了呼吸。身体仿佛自己在行动一般,顺着直觉向前走去。他迷惑不已,方才因为立誓而充满兴奋的心现在被茫然充满了。
走下台阶,走下转角,他看见了她。
对了。
自己怎么会忘记了呢。
这青色的月光,静谧安详的气息,不就是曾指引他找到她的王气么。
在他的前面,月光轻柔地笼罩在翡翠色头发的少女面庞上,她像从前那样,倚着走廊的栏杆,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浑身镀着银纱的她看起来飘飘欲仙。她转过头来,那他曾非常熟悉的温柔恬静的微笑别来无恙,梦幻般浮现在那张年轻的、毫无衰败憔悴之相的面孔上。
“你也曾经对我发誓不离御前,可是,你还是把我抛下了,不是么,景麒?”
景麒静静地站立着,看着月下那过去悲哀所化作的实体。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融化在了胸口。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感慨,所有隐秘的情感,慢慢地,在月光下,像母亲一般,温柔地拥抱住了他。
第3章 今夕何夕
刚下过一场大雪,天刚刚黑下来,气温还低得要命,他的兴致却是难得地好。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坛庆国九夕酿独自喝到半酣,他突发奇想,披了披风,提着酒壶,踏雪出去找阿选一同喝酒。
不知道是不是年节放假、官员都回领地度假的缘故,白圭宫静悄悄的,仿佛成了无人的世界,没有人声,殿堂楼阁都笼罩在一片白色的寂静中。他一个人走着,就连远远的冬鸟从树枝上飞起扇动翅膀的声音,风吹着檐角铃铛金属片相撞发出的声音,踏在雪上发出的那细微而脆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先去了外殿旁边的朝房长明堂,那里是专门供臣子休息等待上朝的地方。除了王的卧室之外,整个白圭宫的地龙恐怕就属这里火烧得最旺、屋里最暖和。
他知道,天气最冷的时候,不管有事没事,阿选总喜欢跑到朝房里窝着。空闲的时候,他自己偶而也会跑去找阿选,两个人在朝房里用下下棋聊聊天也能消磨一整天时光。外面飘着雪,火炉上温着的酒散发出芬馥醉人的酒香,温暖的空气里只有片言只语和落子时的轻响,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差不多都能忘了自己是禁军将军。
不过,这种时候,阿选通常都会走神。两个人要是在下棋,常常他下完一步后半天不见对方落子;抬头一看,阿选正看着窗外的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发呆,大声喊他他才会回过神来,转过头冲他没头没脑地笑着。
“戴真是被天帝抛弃的国家呀。”
“你又来了……被天帝抛弃又怎样,我们不抛弃不就行了?落子吧你。”……
“阿选,你在吗?”
他提高声音问着,推开朝房的门。屋子是冰冷的,灯是黑的,影子是灰的,温酒的炉子是冰的,房里一个人也没有。风刮进房子里,将不知道是谁很久之前放在这里桌子上的棋谱吹得书页啪啦作响。
“不在呀!”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之后哑然失笑了。
他差点忘了,既然都已经冬休,臣子们都不上朝,朝房也不会烧地龙。
厌恶寒冷到了固执地步的阿选,自然也不会前来。
他从外殿拐出来,去了西园。这里的夜晚最安静。一旦宫中开始举办没完没了又推脱不掉的宴会,他通常会找个借口溜出来,跑到园林最深处让云海的涛声洗洗耳朵。云海下鸿基的灯光也很美。
他在的地方通常人迹罕至几近隐秘,但是几乎每次在他后面溜出宫廷的阿选都能毫不费力找到他。
“怪了,怎么每次你都知道我在哪里啊?”
“野狗的话,每次不都躲到差不多的地方么?”提着偷出来的酒,阿选带着一脸无害的微笑这样说。
两个人会彼此笑骂一阵子。推推攮攮中无意用上了武艺。之后两人因为主上干的某件蠢事一起笑得不可开交,或者一起嘲弄冢宰对付他们的失败伎俩。笑声之后突然是静默,只有云海连绵的涛声和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他拿出了埙,半心半意地吹了几个调子,阿选嘴边含着笑,手里的篪在另一只手的手心轻轻打着节拍。
园子里也静悄悄的。年节将至,奚和奄也都放了假,园中小道上的雪没有人扫,他只听见自己涉雪前行的声音。他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在园子里找了几圈,阿选常去的那些地方都去看过了。亭子里是空的,云海前的悬崖是空的,假山后也没有人影,没有树叶的乔木遮不住什么。来来回回都不见人。
“阿选?”他提高声音喊着。没有人回答他。
树木叶子早已经落光,玉树琼花银装素裹在夜色下虽然漂亮得很,但是不再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就连涛声也听不到,仿佛云海已经在严寒中凝结。周围都是寒气般弥漫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