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说,在长安这地方工作久了可能是会产生一点后遗症的。
比如说——
当田丰刚被乔琰传唤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他的卧底身份是不是暴露了,而是他最近协助陈纪新出的那份考题,是不是在内容上出了什么问题。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为了让这场暂时定在四月的弘文馆选拔起到适配于眼下时局的需求,这一次的题目里甚至将蝗灾旱灾之后的灾后治理,发行刊物的抉择,法理与情理在大灾面前的协调,灾害面前的民族关系处理,以及特殊关隘在人手调配可能不及情况下的戍守周转等,都加入了考题的范畴。
至于乔琰说的选择题和判断题也基本是围绕着已知事实展开的。
他们甚至考虑好了两套卷子,让参与考核之人先行决断,自己到底是更偏向于走经学进修路线,还是实干从政路线,各自选择更适合于自己的方向,以免出现在人员选拔上的错漏。
但田丰刚想到这里又不由脚步一顿。
他是当元封当久了还是出题出傻了,怎么当真把自己当做乔琰的下属了!
何况就算出的考题真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首先被找上的也肯定不会是他这个做助手的。
上头还有个陈纪呢,不能让他这个当弟子的扛大梁对吧?
比起此事,还是应该当心自己是不是在何处表现出了破绽。
他怀着有几分忐忑的心情走进了乔琰的办公之所,就看到在她的手中拿着一份新的模板卷,好像并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甚至先抬手示意他在此地就座。
田丰不由先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乔琰开口道:“我听元方先生说起你在弘文馆两年中的种种表现,觉得只让你放在这个位置上还是有些屈才了,若此次考核能选拔出得用的人才,你就再往上升一升吧。”
“虽说弘文馆这边也不能缺了你这样一个好助手,但元方先生和文若他们也都是在朝堂中自有其职务的,顶多就是将工作再分配出去一些。”
她这第二句话直接把田丰本想出口的回绝理由给堵了回去。
何况乔琰给他选的老师陈纪位列九卿之一,反正他再怎么进入朝堂升迁,在短时间内也不会越过陈纪的位置,还真能让他进入“体系”之中。
田丰回道:“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经验还不太够而已,做出的贡献也不足,不值得君侯对我另眼相待。”
乔琰摇了摇头,“你这话说的,就实在是妄自菲薄了。虽说这些考核卷宗之中的大致方向是我先给你们划定的,但在各个细枝末节之处的难易考量,却是你和元方先生等人逐字逐句地推敲过去的,生怕在对贤才的决断上有何失当,实是难得的求真之人。”
还别说,就因为田丰这个情况,乔琰都有点希望其他各家也能把自己的卧底给派遣到她的身边来了。
这种人为了防止因为摸鱼划水的情况被人发觉异常,可不就得拿出自己起码七八成的实力来办事。
像是眼下的情况里,谁也不会嫌弃己方的人少的。
尤其是,在今年乔琰还有对外扩张想法的情况下。
可惜啊,像是袁绍这样的冤大头实在是不多了。
她在心中叹惋了一番后,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田丰的身上。
对于乔琰的这番夸赞,他显然是有几分不自在。
但这几句话还只是个开始,因为乔琰的下一句话,就是田丰更不愿意提及的东西了。
“说来,自你从冀州来到并州,又到长安任职到如今,也有两年半的时间了,你在冀州的家人还是不愿意随你一同定居在此地吗?”
田丰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凝固,“他们……”
“我听说你有让人将月俸送回去过几次,也有给他们捎带问候的信件,对面让人给你送过年礼和问候,可总是这么分居两地,也不是个事儿。”
乔琰一边说一边对着田丰投来了个不无同情的眼神,“建安元年你那儿子来长安看过你一次,回去的时候奉孝还让人给他多添置了些带回去的礼物,可惜他此后便再未前来。我本想说,他若是不孝,我便亲自写信与他谴责一二,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此事不能尽数怪责于他。”
“想来也对,要让人迁移到他处定居本就不易,像是关中地界周遭的搬来容易,冀州山高水远的,却不是一个难度。总得你有个更为稳定的职位,有个合适于一家人落脚的住所才对。是不是如此?”
田丰:“……”
他能说什么?他总不能说,被郭嘉误认为是他儿子也被他稀里糊涂应下来的那位,其实不是他的儿子而是袁绍的儿子,绝不可能长居于长安,被挟制在这里做个人质。
袁绍也当然不可能把他田丰的家人给直接放了过来,以防他这个时间太长的卧底到最后真的倒戈过去。
他只能犹豫着说了句“是”。
又听乔琰说道:“眼下情形特殊,天灾将至,我对冀州地界上的防治手段并不看好,你若看得分明,还是该当在此时劝说他们一二。再如何故土难离,总还是保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