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上次陆苑尊奉乔琰之命到访扬州,她谈及并州饮茶少有添料,至多品其纯粹之味,周瑜便也跟着学上了。
此时这清透的茶汤被推到了荀彧的面前。
车驾已在继续朝着北方行驶,因马车的质量上佳,这一路不算起伏,只是在并未倒满的杯中晃开了一道波澜而已,倒也未尝不是一种趣味。
周瑜继续说道:“此前先生自徐州抵达扬州的时候,我便有所听闻,只是眼见先生并未有上门拜访何人的意思,就未曾打扰。如今赶巧又在此地碰上。”
数月前他听闻荀彧行到扬州境内的时候,本是想请孙策尝试一下邀请对方的。
可想想此前的高岱一事,周瑜又先打消了这个主意。
事到如今,他和孙策都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高岱的事情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别看伯符最开始是因解庐江之围才入驻的扬州境内,不希望他在此地站稳脚跟的,依然不在少数。
这些人也就自然不会乐于见到,在孙策的麾下出现可用之才。
除非荀彧明确表示了要与孙策会面,否则还是当他并未出现在此地为好。
事实证明,周瑜的这个应对之策也并未出错,看荀彧过境而不入门户的表现,显然对孙策并没有多看好。
反倒是如今这个赶赴长安路上的萍水相逢,还能让他们对酌闲聊两句。
荀彧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若论仪态风度,对方实可算是士族典范,而若看其在扬州行事,更不失有勇有谋。
他向来是个惜才之人,也不必对这位好客的马车主人摆什么架子。
他道:“若只是品吴中名茶,也无所谓打扰之说,多认识一个朋友而已。”
荀彧话说出口,也不免思忖起了周瑜前来长安的目的。
若说只是要替孙策谋求扬州牧的位置,按照荀彧所听闻的那样,孙策既已经对刘虞称帝之事表现出了认可与拥趸,扬州地界上也没有比孙策更有能力担任这个位置的,再若考虑到乔琰所能发挥出的作用,周瑜是没有必要亲自走一趟的。
这几乎已经是一个板上钉钉的委任。
但就像周瑜所说的,他觉得此行还有比起镇守九江更要紧的事情,故而做出了这个选择。
看来他不是为了观察刘虞和乔琰之间的君臣相处模式,以防日后应变不够及时,就是想从关中正在展开的建设中寻求经营扬州的经验。
荀彧并未将他的猜测在神情中流露出来,但随着二人的交谈,周瑜顺势说起了前来此地的目的,确实是想跟乔琰做一笔交易。
至于具体要交易何物,本着不必交浅言深的道理,周瑜也并未详说。
两人也便将话题转向了书籍乐理之说。
周瑜比荀彧小了十二岁,但他已算是出仕于孙策的麾下,姑且算是平辈论交也无妨。
对荀彧而言,这往长安去的路途上有这样一个交谈之人,正可算是旅途乐事。
但他也未曾忘记此行而来的观察目的。
在车驾的中途停歇中,他已留意起了前来此地的人。
既到了关中境内,有些先前还如周瑜一般混迹在商队之中的,现在也变得不加掩饰了起来。
因袁术与刘备在豫州的争端,不乏有对两方都不太看好的汝颍之士南下进入了南阳地界,如今也正好随着刘虞将于长安称帝的消息而进入关中。
荀彧自己就是颍川出身,从队列中窥见了不少熟面孔。
只是这些人到底是去观望的还是直接寻晋升途径的尚未可知,故而两两相望之间也只是彼此颔首致意而已。
他看着眼前的情景说道:“听闻刘公任幽州牧期间,互市的商贾也不敢有二价,若真如此,等翻过明年去,到了开春时节,恐怕从南阳与汉中方向流入关中的民众更不在少数。”
这种人口流向,带来的必然是关中实力的进一步雄厚。
虽在短时间内,还远不足以恢复到前汉以长安为国都时的人数状态,但这种人数的增多和凭借刘虞身份与信用引来的贸易增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冲淡掉董卓小钱对关中的影响。
很难说这是不是乔琰选择刘虞的其中一个理由。
荀彧忍不住感慨道:“那位乔并州做出了一个足够明智的选择。”
起码到目前为止,刘虞的信用是最经得起消耗的。
但或许,若她真有野心,这也是个对她本人来说不算太明智的选择。
可到底是哪一种评价到最后占据上风,就像汉室的东西对峙局面不知道会走向何方一样,也是个让人无从预料之事。
倒不如先亲眼看看长安的建设现状。
当他们抵达长安后便得到了消息,因长安城的各片区域重新划定,又有将行天子登基之礼的缘故,一应车马都严禁入城,必须停放在宣平门外的官营旅舍之中。
周瑜见荀彧有意直接步行入南郊区域,便令下属将车马带去了旅舍,自己则跟上了荀彧的脚步。
在两人的视线中,南郊数座夯土台遗址中,位于最东端的那座正在紧锣密鼓地修复。
虽天上尤有细雪,但大几十张由凉州纺织办生产出的油布相互联结,形成了一座特殊的顶棚,足以支持此地的搭建工作处在一个风雪不侵的环境之下,哪怕雪势转急也不必担心此地需要停工。
从高台形制上,荀彧判断得出,那里就是长安明堂辟雍的旧址。
周围的圆形水渠和周遭的曲尺形配房也昭示着它的身份。
和洛阳城中的情况一样,这里承载着的是帝王祭祀天地、封禅、接受觐见的职责,也代表着大汉宗室的颜面。
此地毁坏在了赤眉军祸乱长安之时,而在董卓带领刘协逃亡至长安后,他宁可让人在修缮未央宫上多耗费一些心力,也并未将明堂辟雍重建。
如今才算是重新恢复了形制。
荀彧朝着那个方向走近了两步便见到,何止是明堂需要重修,辟雍这条圆形水沟也早因多年间未有使用尚需重新疏浚,进而连接到南面的河渠之中。
这条河渠朝着长安城东郊方向的民宅而去,横贯于其中。
此地开工的队伍似还抱着疏浚河道的同时也兼管河道走向调整之事,正好赶在冬日河道结冰干涸之际施工,等春日到来便可派上用场。
荀彧留意到,指挥着此地正圆水渠休整的,是位年岁已不算太小的内侍,不太像是董卓来到长安后才安排给刘协所用的宦官,倒像是洛阳旧人。
而他领着做工的居然是一群羌人。
因周遭的阻拦篱障,荀彧无法走到更近的地方去看,只是因为水渠在最外围才能看到这种特殊的组合。想到这种组合大概只有可能出自乔琰的手笔,荀彧又将对她的评价稍稍做出了一点修改。
她这也算是谨遵汉室宗庙之礼了。
他收回了朝着这边看来的目光,转向了西侧。
在明堂辟雍的西侧有十二座礼制建筑遗址,可惜依靠着眼下的人力物力条件已来不及作出修复了,为免于其残败景象反干扰了明堂辟雍的恢弘之气,他们干脆将这一片土台上的木桩都给全部拆卸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