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沉默了。
他明明是本着能多低调有多低调,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作风混进来的,怎么会变成了眼下这个情况?
若忽略掉张牛角这个意外,虽然他得算是并州新入籍的人口,可谁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现在……
他也不知道,他应该因为自己的蠢蛋邻床居然是此地的管理者,表达一下对乔并州眼光的质疑,还是应该对自己糟糕的运气发表感慨。
然而这两者都不行。
若是按照他在进来前登记时候所说的那样,他是因为在冀州过不下去日子,才会选择跑到并州来的。
在这里务工就是为了挣取一个安身立命的资本,以便到时候把他的家人也给接到并州来。
那么面对张牛角这个顶头上司的赏识,他好像应该表现出欣喜若狂的状态才对。
问题来了,这种情绪应该怎么表现?
若换个人在张牛角这个位置上,可能就要看出田丰这个卡壳表情之中的异常了。
毕竟在这一刻,因完全没有草根经验,田丰一向灵活的脑子都是发懵的。
不过若换个人顶替张牛角的位置,可能也想不出这种方法,通过在新人中进行卧底式的人才遴选,居然把田丰给抓了出来。
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有得必有失。
在田丰将那个名为“元封”的假名告知于张牛角后,张牛角不疑有他,直接给他委派了个入库登记的活计,以让他的计算能力派上用场。
“做并州的账房先生,就得学会珠算。”张牛角一边说着,一边把算盘塞到了田丰的手里。
田丰听说过这东西。
但还没等此物推广开来,广泛应用了此物的太史令天文台,就被乔琰从人手到卷宗到仪器,一口气打包带去了并州。
这也得算是一件并州有而冀州没有的东西。
想到他或许可以将此物视为一项收获,田丰稍觉心中平顺。
这个被提拔的情况不完全是坏事。
然而他紧接着又听到张牛角说道:“可惜我不会这个东西,你可能要往科学院那边走一趟。”
田丰霎时间门的沉默被张牛角理解成了紧张,他连忙说道:“你别担心,你到了那里就报我张牛角的名字,就说——”
“你是我选出来的未来心腹,是来参加珠算培训课程的。”
他领着田丰从库房之间门的走道走过,颇有一种带人在巡视领地的豪迈,“虽然我们这一处地方,物品进出的数量不太多,但偶尔要去隔壁那一片协助军粮的生产,那时候还是要确保数目精准的,你学好了珠算总有用武之地。”
当走到最末端的时候,他推门而出,朝着后头的一片平房指去,说道:“到了!这里就是你接下来住的地方,作为我未来的得力干将,你就不用跟其他人一起挤着一个地方了。”
田丰不得不承认,这一片的环境比起他先前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接受的地方,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他是来侦查情报的!
上来就混到了未来骨干的位置上,他到底还要怎么离开!
何况那科学院毗邻乐平书院,随着郑玄来到并州,自河北方向慕名而来的士人也不在少数,天知道会不会有能将他的身份给认出来的,到时候可就有些麻烦了。
这么看起来他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明天就把胡子给剃了!
为了达成给袁绍刺探并州内情的目的,田丰也算是做出大牺牲了。
而在他咬着牙做出决断的时候,张牛角也已经将他交到了负责住宿区域的管事这里,自己则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离开了。
田丰朝着张牛角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小心地朝着这位管事打听起了张牛角的底细。
“你不知道吗?”那管事回道,“张校尉早先是黑山贼出身。当然了,都跟着君侯七年多了,也没什么黑山贼白波贼的说法,你只需要知道,他跟着君侯的时间门够久就行。”
田丰回了句“难怪……”。
他要说的,不是“难怪张牛角敢说有本事将他引荐给乔琰”,而是……
难怪张牛角这么一派“跟着他干就可以吃香喝辣”的土匪做派!
有这么一个上司,田丰真是要开始头疼了。
“对了,”那管事忽然又开口道,“住宿区中间门那栋屋子是书房,这边生产的农具种类和对应的入库检查标准都在那里,认得三两个字就能看懂,你如果有空就学起来。”
“此外,这边的文职人员会有定期的识字课程,开课时间门我会另行通知你的,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就到最后一间门来寻我。”
管事没发觉,田丰在听到这里有图文书籍的时候目光一亮,只是接着絮絮叨叨地说道:“走吧,我先带你去把衣物和识字本给领了。”
“说起来你这名字还真是挺怪的,元封的寓意哪里有元丰好,总不能是指望被封侯拜相吧,还是丰收实在点。”
田丰差点被这管事突如其来的一个“丰”字吓一跳。
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识别出他身份的可能,也就是在此时闲扯了两句乔琰这位君侯喜欢给人改名,所以叫丰还是封根本不打紧。
话是这样说不错,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暴露,田丰一刻都不敢放松戒备。
直到终于得到了独处空间门,他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可他现在必须面对一个格外难熬的问题。
能尽快接触到并州的核心机密,确实是一件好事。
但在他必然会收到大量关注的情况下,他到底应该如何将消息悄无声息地传递出去呢?
这可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一个不小心,他就要折在这里,再也回不去冀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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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田丰的运气还算不错。
在乔琰忙于和各州往来以及筹谋刘虞称帝之事期间门,张牛角只是申请要增加一个前去学习术算的名额,都不需要由乔琰亲自进行批复,按照州府公务的流程办个出入证就行了。
也大概是因为并州出现的神奇人才实在是有点多,以至于张牛角说自己寻到了一个得力干将这件事,竟完全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倒不是说,这是因为张牛角在书院的考核向来低空飞过,所以大家对他所认可的人才不大在意,而是因为,他运气好是出了名的。
若不是运气好,他怎么会从曾经的黑山贼混成了乔琰的第一批手下,又随着效力年份的增加,拿到了这么一个铁饭碗。
现在只是发现个把人才而已,不算什么。
听闻张牛角甚至为此寻了管亥和梁仲宁吃酒炫耀,乔琰也只当听个闲趣罢了。
在十月的尾声,杨修和阳安长公主从邺城回返了并州。
比起张牛角喜得人才,当然还是对棉布的后续处理更加要紧。
听着杨修汇报,他是如何凭借着自己的口才,把袁绍的下属驳倒的,乔琰忽然觉得,她先前在杨修刚出发的时候,还担心他辩不过陈琳等人,实在是一个没太大必要的事情。
毕竟,杨修也算是在并州见过世面的,或许还可以算是得了她的真传。
只是在听到他说的表兄弟和表舅的时候,乔琰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我这边可收不起他袁本初的儿子。”
袁绍也当然不会将什么袁谭袁尚给送到此处来。
她又问道:“不过说起来,你对你表舅说话这么促狭,也不怕影响你父母之间门的关系?”
杨修回她:“汝南袁氏又不是人人都站在同一边的,何况我外祖父与袁本初的父亲乃是堂兄弟而已,这中间门还间门隔了一层关系,就连表舅这种称呼我还是第一次喊。”
说到这里,他差点就没能维持住自己从容的神情。
谁让这称呼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所幸,在他自己膈应得不轻的同时,也对袁绍造成了重磅伤害。
但或许,在那邺城中,要觉得日子更难熬的还是伏完。
阳安长公主最开始和伏完和离的时候,为了防止伏完不让她带走伏雅,她说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