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的声音停在了未曾说出口的“敬之哉”三个字。
邺城来客,除了那伪立汉帝的使臣绝无可能会有旁人!
李肃有一瞬几乎要以为,这是乔琰为了表示对他这位董卓来使的打压,这才让人伪装出的戏码。
却发觉她连听着他宣读出的册封骠骑将军都兴致缺缺的神情,在听到邺城来使后也不免表现出了几分讶然。
不过乔琰惊讶的可不是邺城会有人前来。
董卓这位逆境英雄顺境狗熊的存在,都能在于长安站稳脚跟后快速做出四方拉拢的举动,以稳固他手中刘协的正统地位。
拥立刘辩上位的各位大臣,在没有太后、没有玉玺、没有先帝遗旨的三无情况下,更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乔琰曾经当街骂袁本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又如何?
需要这位并州牧支援军粮的情况下,她也并未有所迟疑地拿了出来。
在袁绍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数麦子的离谱算法,又并未将这个附加筹码说给手下人知道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确实是这个样子。
她曾经当庭痛斥袁公路拥立新君实与董卓无异又如何?
若真把袁术和董卓放一起,起码乔琰起兵征讨的还是后者。
这就不妨来谈一谈了。
总归这位并州牧如今正在积极备战于征讨西凉,从凉州借道讨伐长安,而不是直接从并州出兵邺城,声讨刘辩即位的正统性。
若是让她和董卓之间互相攻伐的情形再激烈一些,可难保会不会让刘协成为其中的牺牲品。
在先帝的两位皇子只剩下了一位的情况下,刘辩是否是正统,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这便是在邺城几日前的朝堂上的争议到了最后,所得出的结论。
当然他们还不至于当着天子的面说什么,只有你那兄弟死了你才算是正统,而是委婉地表达了一番对于乔并州除贼的期许,为此他们商讨一番,决定给出个将军位,来以示对其武德充沛的嘉奖。
或者说是拉拢。
至于要给出什么位置倒也不难想。
袁术因走南线进攻洛阳,第二路攻入洛阳,有救驾扶立之功,可封为车骑将军,乔琰领兵破城在先,所消耗的几乎都是董卓最为精锐的部队,合该位次在袁术之上。
这话是杨彪说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端正得很,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在给他如今在并州牧手下做事的儿子谋取福利。
而若是按照他的说法,自西汉之初便定下来的将军等级制度里,车骑将军之上只有骠骑将军与大将军两个位置。
但大将军的位置是不可能给乔琰的,否则她便有了调动天下兵马的权限,谁知道她会不会来上一出奇兵奔袭邺都。
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
骠骑将军。
许攸正是携带着这封册封骠骑将军的圣旨前来的并州。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乔琰将这“邺城来客”请来了堂上,便听到了这两人的自报家门。
许攸不必多说,乔琰与他是见过的。
在董卓把持了朝政之后,作为何进大将军府幕僚的许攸,果断地外逃出了洛阳,又在刘辩在袁氏的安排定都于邺城后,前去投奔了袁绍,恰好与乔琰错开了。
可五年多前的鼎中观策论,许攸也同样在场。
彼时他和陈琳一样觉得乔琰在骂人的本事上稍微差了些,却也对她如此年纪就能有此等政治觉悟而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可今天再看,她这以言贬人的本事是没长进多少,凭借着自身战绩居高临下地打击人,却是一日胜过一日。
更让许攸觉得有种微妙时间错落感的,是当年他与许劭、陈琳、王谦等人,还能以长辈的身份对乔琰给出个品评声名之言,如今却只能勉强说一句他们彼时慧眼识英,更要在此时的拜访中接受乔琰从上首投来的打量。
还是一旁的同行之人朝着乔琰行礼开口,这才打断了他的思量。“魏郡审配见过乔侯。”
审配……
乔琰心中思忖了一番对方的来路,回道:“许子远与审正南到来,可算是让此地蓬荜生辉了。”
她话中说是说的什么称赞之言,可若是要审配和许攸辨认一番她话中的语气,其中却未必有多少恭维的真心。
但此时他们谁都无法指摘对方薄待名士,谁让早在两个月之前,乔琰就已经将自己的立场说得很明白了。
先帝将匡扶汉室,清君侧的任务交托给了她,在她手握先帝遗旨的情况下,她确实是可以批判刘辩得位不正的。
那么他们这些隶属于东汉朝廷的官员,也就是她眼中的伪臣。
不过反正也没被直接赶出去,总还是能谈谈的。
许攸的目光又不免在李肃手中特征鲜明的圣旨上一扫而过,意识到自己可能选择了个极其特别的时候抵达并州。
此人必然是董卓的使者!
这越发让他作为出使之人,心中多了几分紧迫感。
他便也没管乔琰话中潜藏的几分阴阳怪气,回道:“乔侯战功卓著,名闻天下,若这并州州府承飞凤之望,都要被称为蓬荜,只怕这天下间也就只有天子居所能被称为明堂了。”
乔琰闻言眉峰微挑,“这可不像是你许子远能说得出来的话。先生素来以针砭时弊、言辞辛辣见长,何必要说这等自己说来都不顺口的话,岂不是平白郁气,自找不痛快。”
“乔侯此言差异,”许攸朝着她回道,“时移世易,人为之折,若能正视其心,倒也未必就是虚妄违心之言。”
“那么,子远先生有何话教我?”
许攸朝着她拱了拱手,“敢问乔侯,方今之时,天灾民祸频频,而今西面有一主,身边有虎狼环伺,东面有一主,可遍揽贤臣、广开言路,民何所往?”
乔琰笑了笑,“何处赋税更低,何处可活命,民往何处。子远先生,方今邺城粮价几何?”
许攸卡壳了一瞬。
他想用刘辩身边贤臣云集,更合乎为君之相,而那董卓不过虎狼之人,就算有卢植等人前去护驾,也不过是将刘协圈在自己的地盘里,来试图说服乔琰——
民众没有这个多余的时间让她去将刘协给救出来。
在此之前,环绕刘辩这位君主所形成的大汉朝廷必然已经稳固,且成为了民众所认可的朝廷,那么届时再将刘协给营救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岂不是要经历一番二王之斗,才能让天下重新平定下来。
对天下的百姓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地就将刘辩尊奉为新主。
然而乔琰给出的回答却是个反问,问说如今邺城的粮价。
她说董卓是逆境英雄实在是没说错。
他在逃至长安后一改先前在洛阳时候的暴戾作风,在以段煨于华阴屯田之余,对长安民众并未征收过多的税赋。
这或许是因为他手下的凉州兵卒被削减了不少,相对来说比之前要易于管控,也或许是因为卢植黄琬等人对他提出了劝诫,在失去了李儒这位军师后,董卓不得不相信于这些大汉忠臣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