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烈想了想决定开口。
先前的问题令人失措,但这个关于并州刺史选什么人的问题,他却觉得还是相对好回答的。
而且这也未尝不是个让他洗脱名声的好机会。
他沉声答道:“臣有话想说。”
在刘宏准允之后他说道:“先时傅南容言,凉州不可弃,令臣听来振聋发聩,已知先前意图让大汉自断臂膀的举动实属不该。故而此时不得不说,凉州不可弃,并州亦不可弃,此为头等要务。”
虽然说这种明摆着是在给自己挽回脸面的事情,必定也会遭来一部分人的耻笑,但这话说出来肯定是要比没说的情况要好的。
崔烈一边给自己找足了心里安慰,一边说道:“如此,这接任的并州刺史必得有雄阔督战之心,勇据匈奴之愿。”
听听他这话说的,现在就有骨气多了!
崔烈对自己言辞堂堂的表现颇为满意,又说道:“也正如先前袁太仆所说,对乐平侯需得以德行名士教化,责令其改正言行,若是安排一名士前往,乐平区区小地而已,难免有些不妥,倒不若这并州刺史可兼任此事。”
“臣以为,所选的并州刺史该当兼具二者。”
然而让崔烈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下一刻便听到刘宏说道:“那便由爱卿去吧。”
“……?”崔烈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比先前被刘宏点名发表意见的时候还要茫然得多。
眼见他这等表现,刘宏语气淡淡地问道:“君非德行教化之才?”
崔烈也不能说自己不算。
他这最令人诟病的事情就是花钱买官,但偏偏买官这件事是由刘宏折腾出来的,若是说此事不合适,也就无疑是在说,刘宏这位帝王的决策失当。
以他那家学传承,加上他儿子崔钧刚举为孝廉的情况,他也同样不能否认这一点。
“君非誓抗匈奴之人?”刘宏又问道。
崔烈同样不能否认这个问题。
他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怪自己为什么要说话说得这么快,现在好了,他先自己说了傅燮的话将他给骂醒了,这么一来,他再说自己没这个胆子对上匈奴,便是个欺君之罪。
既然这两者都不能反驳,那也就是默认了,自然很符合他先前建议的条件。
照这么说来,刘宏觉得他可以担任并州刺史,也并不是一件随便说说的话。
但这个刺史的位置……
从司徒到刺史这是降级啊!
崔烈心中郁卒难当,可他又忍不住想到自己在抄起拐杖想要揍儿子一顿的时候,他那好儿子所说的话。
除却那句他并不知道会流传后世的“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的名言之外,崔钧还说过,以前别人提到他崔烈都说的是他有三公之才,然而在他选择买官成为三公之后,天下人又不这么觉得了,正是所谓“天下失望”。
若是他先回去做了个并州刺史,在任上做出些贡献来,岂不是也能重新证明他确实是有这个本事?
崔烈心中飞速思量,最终成了他朝着刘宏拱手所回的一句“臣领命。”
只是当朝会散去的时候,崔烈还是不免在心中长叹——
他的五百万钱啊!
花了整整五百万钱,却在这三公的位置上才不过坐了不到半年就被撤职了下来,这都叫个什么事!
何况并州刺史,可着实是个不那么好做的职位。
他此后一来要跟那些个胡人打交道,二来还得如袁基所建议的那样去教学乔琰这个刺头。
他连自己儿子都说不过,真的说得过那个胆敢关押刺史,霸占职权,还得到过许子将“雏凤清声”评价的乔琰吗?
崔烈在心中生出了几分疑虑,又努力让自己将此事暂时忘记。
总归这些个麻烦都得等到抵达了并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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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比起崔烈的郁闷万分,刘宏就无疑要舒坦得多了。
在他看来,将崔烈指派到并州刺史的位置上,既是对乔琰的警告,也是对乔琰的放纵。
何为警告?
博陵崔氏,累世名门,崔烈更是冀州名士,如此一来,乔琰这等剑走偏锋之路可以针对此前声名不盛的张懿,却绝不能用同等办法对付崔烈。
加之崔烈领了个监管乐平侯的职责,在身份地位上也有了稳压住乔琰的意思,纵然没有到真让拜个师父的程度,约束其言行总是能做得到的。
何又为放纵?
崔烈此人与蔡邕相仿,可为名士不可为重臣,虽然前者是因为能力,后者是因为跟同僚之间的关系,但归根到底,崔烈不适合当司徒,也不适合当并州刺史!
那么就让他看看,他这位以请罪书和给自己取字来阐明心迹的孤臣,能做到哪一步吧!
但这种盘算,自不必跟谁言明。
在他听到张让小心问及为何要令崔烈去接任并州刺史位置,不明天子心意的时候,刘宏一边看着眼前令宫人假扮作外头街市样子的场面(),一边回道:“三公值一千万钱,崔威考只交五百万钱,时间折半而已。”
饶是张让早知道刘宏在有些时候想法与常人不同,此时听到这个答案还是不免呆滞了一瞬。
现如今在三公位置上的的确大多做不满一年就被撤职调换,按照这个逻辑来说,崔烈只交了一半的钱,所以也在职一半的时间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何况这样一来,重新空缺出来的司徒位置也就可以继续拿出来兜售。
张让听说曹腾养子曹嵩,也就是曹操的父亲,有意购买个三公位置。
他也的确有这个财力。
虽说他好像更属意太尉的位置,但能有个司徒做做,说不定还能便宜些,他肯定也是乐意的。
对刘宏而言,这便又是一笔新的钱财进账。
张让想清楚了这一点,险些想倒抽一口冷气。
可还不等张让对刘宏这种精打细算的谋划做出什么评价,又见这先前就给自己换上了商贾衣服的天子,牵着头顶冠冕的猎犬,大摇大摆地走入了这佯装而出的街市上,分明已是不想再过问朝堂之事的样子。
总归他今日对朝堂的安排已毕,正是他该当享乐的时候了。
——这便是刘宏此时的想法。
那头顶官帽的猎犬仿佛也颇得其主的气势,在行动之间比那些个公卿大臣还要显得昂首挺胸。
刘宏对其大为满意,转头又见两个小黄门互相殴打了起来,表演的正是街上的行人与商贾之间,因价格谈不拢而动起手来的景象。
他朗声一笑,将腰间的玉佩朝着其中一个摊位上抛了过去,将摊位上的酒壶给拿了过来。
这些个蝗灾事项,且等他醉罢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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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此时无从得知刘宏的诸多举动。
但这种未知并不意味着需要有所失态。
既已送出了那封并州蝗灾情形的奏报和那封请罪书,她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也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此前的封侯一事,加之因州牧封建论而跟刘宏的正面交锋,足以让她确认,刘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在他行事之中贯彻始终的平衡和掌权二字,对于世家势力已成,或者是处在士人领袖立场上的人看来,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可对于乔琰这等游离在外的存在——
却恰恰是一出最好用的筹码。
并州的急雨过后,她在晋阳城里又待了七八日,而后,在依然让人限制着张懿和太原郡太守自由的情况下,自己领着典韦一道返回了乐平。
谁让这八月中旬,正是北方的秋收时节。
自北山过境,眼见阔别一月有余的乐平县出现在她的面前,饶是乔琰已在晋阳周遭见到了田野中麦田金黄的景象,可现如今见到的场面所属的地方叫做乐平,她还是不由心中油然而生了几分成就感。
这是她的领地。
今年比之去岁她初到乐平的第一年,郊野农田也更有一派丰收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