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目先死的顺利并未让这少年出现什么自得的情绪,他抓起这头颅的发髻,迈步而出营门,高声喝道:“贼首已死,速速除贼!”
张杨早在四方多处点着了火,这五百余人聚集的营地中火势绵延得极快,现在听到了张辽顺利得手的消息,他又从那楮皮衣中摸出了一把铜锣,狠狠砸了两下。
这实在是要比张辽那贼首伏诛之言还要具有穿透力的声响。
本就先被起火吓了一跳的山贼,先是听到了头目身死的消息,又有横空一颗头颅砸下,让他们辨识出了头目的身份,当即乱了阵脚。
偏偏还在此时出现了这等响动,让他们很难不怀疑,正是官兵上得山来了。
但火光夜色之下难辨敌我,更有身上也着了火的在四处扑腾扰乱判断,使得他们只见周遭人影攒动,并分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而张辽和张杨一个丢了山贼头目的头颅,一个丢了手中的铜锣,此刻手中空闲,便掣刀朝人砍来。
本还有机会聚集起来逃出火场的人,因不知在何处响起的惨呼声,先不免彼此提防攻击了起来。
黑夜中的乱象本就容易诱发人心中的恐惧。
其中一人心中惊惶,下意识地便朝着距离他最近的一人砍了过去,但在他砍去方向上的那人本是个武艺好手,当即就提刀迎了回去。
因他们这向来劫掠成性所养出的残酷作风,他虽是后发,却极为干脆地将这先动手的小卒给砍倒在了地上。
可在此时的躁动局面中,他这致命一刀带走的并不只是自己对手的性命,还有他自己的。
谁也不知道火是谁放的,更不知道首领是谁杀的。
虽然明知道应该当先被他们怀疑的应该是白日里上山来的两人,但距离最近的人看到的却是此人砍杀了弟兄。
在这样的乱象面前,他到底是要自保还是这一出的始作俑者,实在是没有这么必要分清楚的。
在想要活命的人面前,他也并不是什么人物,只是个提刀的屠夫而已。
他当即被人一拥而上给砍倒在地。
这只是一处而已。
倒是也有发觉张辽和张杨二人所为之事的,可他们二人的武力又哪里是这些不成体系进攻的山贼所能比的。
这些人若能快速列队尚好说些,可现在一部分人想要奔逃亡命,一部分人在内乱,剩下的一部分——
大约也只能见那少年和青年二人目若寒星,刀锋如电,被映照出一片彤云的面容上满是势在必得的煞气。
那青年还趁乱又将山贼头目的头颅给捡拾了回来,随手扯了块布一包挂在了身后,对着张辽笑骂道:“你把投名状给丢了算怎么回事,万一别人不信这是你杀的人、你除的贼该当怎么办?”
张辽来不及回答他。
只以两人面对这一众山贼,因以有心算无心,并不像是他原本估量的那么艰难。
更有逃出火场的山贼因夜路难走,此时已经跌亡在了山崖之下,给他们需要砍杀的目标又减少了一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此刻所做的就是砍瓜切菜的勾当。
张辽此前从未面对过这样高强度的交锋战场,更难免在此时意识到,只靠着蛮力将对手砍倒,显然并非是个长久之道。
他年岁尚轻,此时握住刀的手也不免有些颤抖。
好在他的这种体力不足以维系的情况并未让他的对手察觉,在他觉得险些举不起刀之前,这些山贼只见到少年面上血痕飞溅,宛然是一只咬住对手咽喉便绝无可能松口的狼崽。
而现在他们是猎物。
在己方死伤越多,又分明还听见营地中别处还有骚动的情况下,他们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字。
逃!
张辽眼见这些贼人失去搏斗的勇气,夺路而逃,不由也在心中松了口气。
若是这些人还要跟他缠斗下去,虽然他心中念着的是项羽本纪之中的“於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籍所击杀数十百人。”()可他到底没有楚霸王的力量,再打下去真要露出弱点所在了。
幸好,狭路相逢勇者胜,而他站到了最后。
在这些仓皇的山贼选择出逃的时候,他当即也和张杨追赶于后,快速撤离了火场,而后——
他们守在了自这出宿营之地下山的路上。在这里他们将完成最后一波收割。
即便能有侥幸逃离之人,只怕也并不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生出了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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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晋阳城中炸开了锅。
一少年身上还犹有残留的鲜血,背着揽有十数枚人头的包裹,出现在了新抵达晋阳城的并州刺史门前。
杀人者偿命,但除贼者却为英雄。
县衙官吏出门前来查验,发觉这正是那云中山上的流寇。
更有人只比张辽晚一步抵达晋阳城,汇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云中山上前夜夜半火起,因山势陡峭,直到白日里方才有人上山查探,发觉那起火之处也正是山贼营地所在,营地之中被烧死的数十人,自相残杀的盗贼又有百人之众,跌坠山崖而亡的同样不在少数,还有下山山道之上死于刀劈的。
而活下来的人里,也有不少为求庇护撞入了山下县城之中的,当即被拿了个正着。
这为祸一方的山贼竟是被人给铲除了!
而此刻,这除贼的少年站在刺史府,或者说是州府之前,稍显疲倦的眉眼间带着一派惊人的锐气,沉声说道:“州府先时云我年少,然年少亦可除贼。不知如今又有什么说法?”
什么说法?
这话自然是要那如今正在州府之中的刺史张懿来回答的。
在张辽和张杨二人往那云中山去的时候,张懿已经抵达了晋阳。
乔琰彼时身在那楼阁之上,将对方策马入城的样子看得清楚。
若只以表象来看,乔琰足可以断定,这是个实打实的文官,还是个稍显气度温吞的。
但若因对方是个文官便放松戒备无疑不合适。
有刘表凭借荆州刺史身份单骑入荆州建立功业的例子在,谁又知道这张懿是否也能将并州境内的各方平衡玩转妥当。
总不能因为他死于南匈奴之手的结果,就真将他当做是个废柴。
不过乔琰倒是希望他是个废柴。
以乐平小地容纳不下这些个被她看好的贤才,就比如张辽这种还需要靠着边地战事来磨砺的将才,放在乐平这山地环境下训练就属实暴殄天物,还是只能先忍痛放弃拉拢的算盘。
她难道就不想奇才在握吗?
她难道就只想要坐拥乐平这一县之地吗?
可唯有张懿处在她的下风,她才能顺理成章地来上一出取而代之。
而凡此种种,也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乔琰心中忖度,又听得徐福领着张杨来报,张辽已经抵达了州府门口,但在她落子于面前棋盘上的时候,却未露出片刻的松懈。
棋子落定,发出了一声不曾犹豫的清越叩击。
乔琰抬眸朝着戏志才看去,问道:“以先生所见,那张懿会如何应付?”
张辽——一个刚杀了一伙山贼的年轻人,一个刺头,也是一个干将后备役。
面对这样一个人物,张懿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乔琰对他的评判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