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琰看了看车上之物问道:“六十匹缣,二十斤黄金,田氏先前坞堡之损我还未曾正式致歉,现在却又反倒让田家主拿出这样的谢礼,是否有些不妥?”()
即便东汉的“斤”和现代的斤不同,还得减半来算,这二十斤黄金按照现代的重量也不过是五公斤而已,与汉代封赏中动辄出现的赏金百斤相比,并不能算太多。
而六十匹缣更也只是一车之数而已,对一个豪强之家来说,这只能算是个小数,田氏也自然不可能只有那一坞堡的东西而已。
可这种数量不提购买力就是在耍流氓。
以乔琰在兖冀二州所见的粮价,以及缣和黄金对应汉五铢钱的折算,这大约是一笔能购买按照现代度量衡为300吨米的金钱。
这已不是一笔小钱了。
不过这笔钱,乔琰得收。
因为田氏家主在送出这份赠礼的时候分明是有些其他潜台词在的。
若只是要给出对乔琰的谢礼,以她接下来还要行路的情况下,最好的酬谢方式绝不是缣,大可以全部折算为黄金,可田洮还是这么做了。
这是何意?
这是赎死!
自汉光武帝的建武二十九年开始记载的赎死,与西汉时期的有些不同,原本的以金赎死被以缣赎死和以戍边赎死所取代。
去岁颁布的诏令之中以缣赎死的价格是一人二十匹。
田氏嫡系之中的三人便正好是六十匹。
在田洮对她行礼后露出的恳切目光中不乏一种意味,此番她对田氏有大恩,但诸如这冒死送信之事情便再勿找上他们了。
乔琰都要被田洮这种“你不要跟我们家孩子一起玩“的迂回表达方式给逗乐了。
不过显然田彦是完全没理解他父亲的良苦用心的。
他甚至在替乔琰将缣又给体贴地换成了易于携带的黄金后,来了句“乔侯若再临兖州,但有吩咐万死不辞”这样的话,可说是将田家主苦心达成的交易又给破坏殆尽了。
乔琰和程立走出了那父子两的视线后相顾一笑,“这两位的心眼差别可当真不像是父子。”
“那么乔侯是更喜欢心眼多的还是纯良的?”程立问道。
“我喜欢给钱的。”乔琰想了想后认真地给出了个回答。
乐平县所在之地再如何算是个耕作沃土,也不能改变去岁的旱灾堪称无差别打击。
两山夹一盆,外加河流经行的特殊地形,在尚未有“翻车”现世之时也并不能完全做到浇灌覆盖,当地的收成必定锐减。
而乔琰作为初领封地的县侯,自然也不能做出竭泽而渔之事。
她再如何想在自己的领地上大展拳脚,总也得遵循些基本法才是,那么田洮给出的谢礼未尝不能说是她的启动资金了。
所以她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在试图斩断什么因果联系,只要给钱就行了。
程立摇头失笑,但他心中却对乔琰的评价再拔高了一层。
一个能从实用性上更多来考虑的人,着实要比一个会被人情关系情绪主宰的人,更适合当一个上位者。
而此事便也就此揭过了。
在他们随后的西行路上,也并未再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多言闲谈。
自濮阳过燕县后,徐福按照他与乔琰在从
曲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提到的那样,南下前往颍川回去见自己的母亲,将自己的决断说与母亲知道,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再与乔琰会合。
因不知道此番乔琰入洛阳需多少时日,更不知徐福往颍川来回的时间,便干脆约定让他不必再往洛阳来,直接前往乐平就是。
总归乐平是跑不了的。
在送走了徐福后,这一行人继续沿黄河北岸而行,经原武过卷县,寻船度了黄河后便到了敖仓。
而到了此地之后,再往前就是成皋。
在隋朝改成皋为汜水后,此地更名作了汜水关,不过如今这里还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为虎牢关。
虎牢关虽不算是洛阳八关之一,地位却丝毫不在任何一关之下。
也因其南连嵩岳、北临黄河、山岭夹道的特殊地形,而被视作兵家必争之地。
三国演义之中的三英战吕布正是在此地。
乔琰随同皇甫嵩行抵关下的时候,仰望这雄阔的关门,不免有种自己已经接近京畿重地的感觉。
自黄巾之乱起,此地的布防便要比先前严密,以防有乱贼破关而入,扼守要冲,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结果,好在黄巾之祸始终被阻截在关外,这加重的关卡守备也并未派上用场。
当然,加重不加重守备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毕竟守关的兵将可不会认不得关下之人。
要知道先前毕岚等人出洛阳宣旨走的也是这条路,而皇甫嵩更可以说是他们这等守关之人的……大略可以说是偶像吧。
此刻眼见毕岚等人折返,连带着皇甫嵩领军而回,便知这正是个凯旋的好消息。
他们当即打开了虎牢关。
厚重的关门在乔琰的面前缓缓打开,等到他们这一行入关后,又在身后发出了一声回荡于山岭之间的厚重声响。
乔琰朝着那虎牢关又回望了一眼,眼神中若有所思,不过大约并没人能猜出她此刻的想法。
起码在入关之前正好在跟她交流的毕岚就不知道,这大抵该算是一种情怀。
乔琰的一瞬怔忪也并未影响她继续与毕岚说起这虎牢关曾历的战役。
譬如说韩国由虎牢入关,灭郑国,再比如说秦庄襄王在位之时,以蒙骜伐韩,迫使韩国献出了虎牢,自此秦国得以驻兵虎牢对峙六国。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太响,以至于从随队而行的袁绍那里看来,便是乔琰不知与那京中阉宦说了些什么,竟令对方成了个听之入神的状态。
这么看来,淳于琼此前对她的立场判定,也未必就是个误会。
得了个县侯的位置便此等表现,着实是……
着实是混账!
若论在场之人的身份,他袁绍虽只是个庶子,可自过继给了袁成一房后,便也可以算是半个嫡子,更因相貌伟岸很得袁逢和袁隗的看重,毋庸置疑是这些人中最高的。
可偏偏乔琰宁可与那宦官交谈,都视他为无物,如何能不让袁绍在心中将他记了一笔。
他更是随后又见乔琰并未拒绝毕岚的提议,在行过虎牢之后,转陆路走水路而行,也便是顺洛水而下,这样一来,就不必再有什么山道策马之苦。
可袁绍又哪里知道,这一次乔琰还真不是为了给他们制造出什么假象,而做出此等举动的,而是因为,毕岚比起张让袁绍等人来说更有让她搭话的必要。
淳于琼因毕岚得到提拔乃是因为那些个奇技淫巧而看他不起,可正在两年之后,也就是中平三年,毕岚会因刘宏的敕令而督造翻车。
彼时的翻车是为了刘宏想见河水洒路的景象,可若论翻车对后世农业的影响,却无疑让这东西不能算一件玩闹的创举。
提前跟这与其说是宦官,不如说是发明家更合适的毕
岚打好关系,对乔琰来说有利无害。
谁让她只知道有翻车其名,却不能像徒手绘制地图一般,将翻车的构造给原原本本地勾勒出来。
至于袁绍袁本初……
若乔琰是个男子,她的确有必要处好跟他的关系。
借助袁氏的声望来为她张目也好,借助袁绍的交际圈子来结交汉末贤才也罢,都比她孤军奋战要更为容易得多。
但她凭借女子之身坐上县侯之位,靠的并不是袁氏的提携,而是刘宏的决断。
那么她就必须掌握好这个跟世家之间的距离了。
对刘宏而言,没有后嗣且必须依托于他的存在的宦官,毋庸置疑是最忠诚于他的存在,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还可以将这些人当做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