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一更)

督军和乔将军在这自称名为典韦的力士口中,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人。

其中一个大约是那帅旗的归属者,此刻并没有出现在这里,让张梁无从确认,他此前关于此人或许是乔瑁的猜测到底是

否正确。

而另一个,正是这白面无须的领头人!

督军这个身份不常见,也多少有些敏感,再加上此人这表现于外的特征……

张梁心中大致有了个猜测。

黄巾起义所宣扬的太平道,在洛阳京师之中也有不少信奉之人,在势力的渗透能力上,其他宗教都得对其本事甘拜下风。

更可怕的是,就连刘宏身边的宦官里都有信奉此道的,比如说中常侍封谞和徐奉。

有这样的眼线在,张梁虽没跟他们正式见过面,却足以从与他们接触的黄巾高层传递回来的消息里,得到不少宫中的情报,还是极有可能都没在洛阳官场中传开的那种。

比如说,据他所知,在宫中的常侍之中有一人被汉帝刘宏称为“壮健而有武略”,名为蹇硕。

更有风闻,汉帝近年间有意组建一支特殊的军队,近距离庇护洛阳城,且直属于刘宏本人所掌控,因刘宏对蹇硕的欣赏,他还曾在闲谈间指名要让此人在其中担任要职。

这到底是刘宏重视阉党到了更加不可救药的地步,还是他意图通过此举将这新设的军队彻底掌握于手中,以同京城中世家周旋,张梁此前听张角提及过几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当时他兄长做出的是个什么评价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他靠着自己的脑子还是想得通的——

倘若刘宏当真有意将直属军队中的其中一校交托给身边的宦官常侍,若要让其服众,便必然先得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这完美解释了为何这位督军竟会出现在城下,而不是在大营中安坐,只做好那个监督的工作。

因为对方是奔着击败他的这个功劳来的!

而也只有长居深宫中服侍那昏君的小黄门,才会有这等天真的叫战方式。

张梁深吸了一口气。

他本想着对方只带了这么些人马,加上也不是个擅长领兵的将领,说不定还能快速出兵将其击败,也好出一出这被卢植困束在此地的郁气,但在意识到来人最有可能的身份,以及远远望见接应的队伍的时候,他又不打算这么做了。

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本打算勒令进兵的手。

不错,他不能这么做。

在这种想法之下——

对典韦那句自报家门的话,他以一句异常挑衅的“那又如何”给回复了回去。

对那白面督军随后的邀战他更是视若无睹。

对属下的请战他也只回身示意对方随后再说。

直到在卢植的营地中远远传来了鸣金收兵之声,那白面督军极不甘愿地折返而回,和那一部接应之人会合,消失在营寨的围栏之内,张梁方才收回了朝着彼方张望的目光,在脸上露出了一抹谋算的笑容。

“将军为何放任对方在城下挑衅,又让其安然折返?”

他的部从之中立时有人问道,显然是对张梁这个避战的决定颇有微词。

“因为让他回去比让他死在城下更好。”张梁回道,甚至在语气里多了几分欣喜来。

这可跟他刚看到乔琰那乔字帅旗的时候,心态大有不同了。

他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对面现在是两方人马,但现在看来,说不定应该说是三方。”

他的手下本就是个卖气力活的,完全不能理解张梁为何会因此而觉得欣喜。

“三不是比二多吗?这岂不是更糟了?”

若是对面其实有三方人的存在,岂不是他们所要面对的压力更大了。

“不,这对我们来说只有可乘之机而已。”张梁的目光落在重新于对面营地里立起的那杆乔字大旗上,眼看着此物再此表现出了压迫卢植帅旗的姿态,他面上的神情不觉更是松快,“汉军跟我们不同

,他们人一多就可能要争功。”

张梁并不知道在兖州地界上已经出现了三方渠帅火并成一方的事情,见下属目露迷茫,不得不继续解释道:“此前对面只有卢植一个,这人治军手段高超,就是铁板一块,我拿他没什么办法。”

似乎是觉得自己就这么承认不如,多少有些折损黄巾的面子,他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换了大贤良师在这里就不是这个情况了。”

他又很快切到了这个转变上来,“但现在便大有不同了。”

“对面一个是至今还未拿下任何一位黄巾渠帅的卢植,一位是被那昏君派出来监军试图立功的宦官,一位是年轻领兵试图重现族伯之威的小将军。这样的三个人聚在一起会是什么结果?”

张梁没有在此时给出一个全然肯定的答复,却也将他话中隐晦未尽之意,在他胜券在握的语气里表露得很是明确。

他只要紧守城池不出,这三方必然会起矛盾!

一旦对方的营盘中出现什么裂隙,那就是他的可乘之机了。

在通过斥候来报,今日周遭出来收集木料打造攻城器械的卢植手下兵卒,比此前减少了不少的时候,张梁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并未出错。

“原来这个家伙也会更改执行计划的……”他不无嘲讽地感慨道。“当然也得多亏那昏君送来的好帮手。”

想来卢植在此时面对的压力不小,甚至极有可能手下的兵卒都在此时被那另外两位收去了些。

今日或许还不够让这种矛盾发酵到足够质变的地步,但明日、后日呢?

一旦让那两个新兵蛋子接掌了军务,就是他乘胜反击的时候了!

张梁在派出了一小支队伍尝试夜探,却全军覆没后更加确定,此时卢植尚且还保留着对营地的主导权,也还未到他能肆意出手的时候。

而第二日他见那军营中隐约爆发了争执,那力能扛旗的壮士带着一队人出营伐木,卢植本部的兵马却一个未动,他相当干脆地将那点因为昨夜损兵折将而生发出的郁闷,又全部抛在脑后了。

不过是等上几天罢了!

连两个月的僵持都已经熬过来了,他又哪里怕只等上这三四天。

可——

若邹靖真是他所猜测的宦官蹇硕,若乔琰树起这乔字大旗的确是因为乔瑁到来,若是卢植也的确还在军中,他这么猜测倒也不错。

甚至还得说,卢植觉得他不太简单的评价是对的,张梁的确并不只是因为跟张角之间的兄弟关系,这才混到了一个人公将军的位置。他的确是会动脑子思考的。

但偏偏实际上卢植这会儿都已经抵达广宗附近了,更是已经与皇甫嵩接上了线。

这三四天在他看来短得很,对于广宗城来说,却无疑是一段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间!

乔琰从卢植的军帐中翻出了个棋盘,在张梁彻底于城中闭守不出的时候,悠哉地跟程立下起了棋。

她的任务已成,就看广宗那边的了。

-----------------

此时的张宝作为一个只需要当个病患的工具人,可以说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皇甫嵩反正是不会对他存有什么怜悯之心的,他在确认了一旦城门被掌握,卢植率领的军队会立刻赶上后,和曹操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战意。

深沟坚壁的广宗城内,正是那黄巾之乱的罪魁祸首所在之处,能否一击得手,一战平乱,全看此番了。

连日的赶路和等待间,皇甫嵩顾不上考虑乔琰这个被他给出了“王佐之才”的评价,更是说服卢植对其委以重任的后辈,到底在曲周那里能做到什么地步,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这个准备的工作上。

比如说

,他得揣摩黄巾的姿态神情,以确保自己不会因为过分英武卓绝的表现而看起来和黄巾格格不入,届时到了城下便容易露馅。

他也得跟着军中一位恰好是出自冀州的士卒学两句冀州方言,以免城上发问他必须出口应答的时候,会出现洛阳口音,而让对方生出警惕之心。

但这些紧张的筹备并未让他在真到了广宗城下的时候,心中存有任何的忐忑情绪。

他本就是个临战之将!

他佝偻着身形,又在面容上做出一番焦虑之色,像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因张宝病重而担忧的黄巾士卒一般,抬着那只剩了一口气的地公将军,随同着一行人径直冲向了广宗。

在城头警示之时,他抬头朝着城上看去,提前跑动出的满头大汗被日光映照了个分明。

而他一边领着只有三四十人的小队继续朝前,一边在口中高呼道:“地公将军病危!速报大贤良师!”

那停在远处的队伍里属于张宝的旗幡格外醒目。

越到近处被抬着的那人模样也越是清晰。

更加上出声之人焦急难当的音调。

这些都无疑在昭示着一个让广宗守军不得不为之开启城门的消息——

地公将军张宝病危!正要大贤良师张角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