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才自担任黄巾渠帅以来何曾见过这样的惊变!
此前一直龟缩在长社城中的汉军,竟忽然生出了胆子出城来战,趁着夜色与星火而来,一改先前的温吞守御作风。
好在他对此也不算全无准备。
谁让此地已接近大汉腹心所在,汉军但凡还有一息尚存,就绝不会在长社守卫战上让步分毫。
他早先也猜测,他们极有可能会试图抓住黄巾治军不严的弊病,挑起营啸,来博取这个机会。
他沉着脸驱使传令官立即四处将队伍收拢起来,自己则小心登上了一处瞭望台。
身在高处,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长社城中弄出的火烧景象,于心中暗骂了一声,这才朝着营中收回视线。
纵然有诸多干扰,他也看得分明,今夜前来袭营的人并不太多,不过是借着这两方人马中各有一位勇武之将,加上攻他了个措手不及,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虎将啊……
波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虎将虽悍勇,在此时的情形下也好用,却也毕竟是个人,怎么也是会累的!
波才在意识到这两人光论武力值都远在他之上后,当机立断采用了以人力合围的方针。
他作为居中调配的黄巾渠帅,实在并不需要自己亲自上前交战,只需要确保,在他收到的两头消息之中,那两人都被数以百计的兵卒给围拢在了中间,就已经足够了。
事实上他所料也的确不错。
此番袭营的汉军之中,能对他造成足够威胁的也只有两个人而已。
一个是皇甫嵩的护军司马,傅燮。
他当先做出的点火、出枪一干行动,成功引发了波才军中为求避难而朝着梁仲宁驻营之地撤离的浪潮。
在确认乔琰提早安排妥当的卧底已经将人领走,也将这种恐慌的气氛扩散了出去后,他当即策马折返,按照皇甫嵩的布置,朝着朱儁一方赶去,以求在兖州黄巾和城中援军抵达之前,能以双方合兵的方式应对波才指挥的黄巾浪潮。
这一路马踏重围,丝毫也未曾让傅燮的脸上露出慌乱之态。
波才先前惊鸿一瞥,现在在下了瞭望台后又耳闻前去应战之人的结果,就知道他绝非易与之辈。
而另一个人,说的倒不是朱儁。
朱儁诚然是个勇武之辈。
若非如此他也做不出整合数千家兵,在交州刺史任上打退梁龙之乱的壮举,不过现在在他的军中还有另外一头猛虎。
一个有江东猛虎之称的武将。
“文台!”
傅燮一眼从人群之中看到了孙坚的踪影。
周遭的黄巾兵卒已渐渐从一开始的失措中清醒过来,又因为人多势众而不再惧怕这天边火云的景象,合围而来、意图将汉军歼灭于此地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也无疑让能轻易破阵而出的孙坚变得格外醒目。
孙坚投效于朱儁麾下,已有一月之久,只可惜他带来的一干青壮,在黄巾军的人数面前依然不过杯水车薪而已,以他这佐军司马的职位,也显然没有太多的自主权。
以至于今夜一战,虽是从偷袭开始,却也让他不由多了几分大展拳脚的痛快。
杀就是了!
这是他的机会!
未来的小霸王孙策承袭的正是孙坚之勇,当然此时的孙策连带着母亲一道被孙坚留于九江寿春,年方也不过九岁,傅燮所见的还是这虎父的纵横捭阖之态。
傅燮一枪扫开了袭向孙坚的利刃长矛,纵马跃入了人群之中,与他会合在了一处。
生怕孙坚交战正酣,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又唯恐他话中若暴露了朱儁官职,只怕要给他招来麻烦,傅燮也顾不上这称呼是否有何不妥之处,扬声问道:“公伟何在?”
朱儁朱公伟何在?
孙坚虽出手凶悍,倒还真没到杀上了头的地步。
何况这些黄巾不知何故,完全不能以他此前的经验所度量,在已经被他杀退了不少的情况下,竟全然没有畏惧后退的意思,这也无疑更让孙坚从狂热的袭杀状态中冷静下来。
现在听到傅燮发问,他当即提枪朝着其中一个方向指去。
透过重重人影,傅燮瞧见了朱儁。
他的坐骑不知道被何人砍伤,现在奔走不易,反成了个拖累。
但这位右中郎将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下马作战,并与此番出动之人结阵列而动,一时半刻间大约也没什么危险。
傅燮寻思着,以朱儁和孙坚的战斗力,加上他此时也已经领人抵达,要想撕开一道口子突围出去,应当并不算是太难的事情,稍放下了点心。
不过他也借着孙坚出手给他减轻压力的空当,在四方环顾中看到了以波才为首的黄巾要员。
他们显然不乐意得见他们能在制造了这样的混乱后还能够从容脱身。
随着对方的抬手下令,四方脚步震地、也已甲胄在身的黄巾兵卒,操持兵戈行于火光之间袭来,平白让他们多显示出了几分野性的凶势来。
傅燮目力绝佳,恰好瞧见波才朝着他与孙坚的方向投来的目光中,并不难辨认的昭然杀意。
这还不至于会让他有所慌乱,却也让他下意识地越发握紧了枪杆。
他意识到的信号,以孙坚在交战上的天赋,同样并非一无所觉。
正在傅燮对着孙坚喊了个“走”字的同时,孙坚已经枪杆横扫,荡开了一片回马的余地,与傅燮前后脚紧跟着直奔朱儁而去。
波才下达的指令只慢了一步,他身边的弓/弩手射中的便不是空地就是自己人。
“渠帅,不能射箭!”他的副手连忙劝阻道,“就算有火光照明,夜间的视野也就只有这么点,若是两军相交便也罢了,起码命中的必然是敌方,可现在对方人少,难免发生误伤。”
他随后的话就算不说,波才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若是军纪严明的队伍,为了达成目的,纵然是有些误伤也无妨,可偏偏这是一支才在攻城战中失利的队伍。
自己人内部的减员,必然动摇军心。
波才咬了咬牙,让弓/弩手后退了一步。
也正是在这一进一退的队形变化里,傅燮和孙坚已经抵达了朱儁的身边。
身为朱儁的佐军司马,孙坚当即表示要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上司,却被朱儁给拒绝了,“文台骑术绝佳,兼有破敌武力,此时莫要顾及主从之别,以大事为重。”
波才能看到他们的位置,朱儁也不难从敌方的队列聚集里分辨出波才的位置。
他眯了眯眼,确定自己的确没有认错人,问道:“文台可有把握乱军之中取敌首级?”
朱儁自觉不能尽数将希望都寄托在乔琰的身上,在依靠对方的情报选择突入营盘之处后,他的确认可了对方观察细致的本事。
但黄巾的不听调配,大约不只是存在于波才一方存在的弊病。
那孩子到底能否做到她在信中所说的一步,朱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只可惜,他从孙文台这里得到的并非是个肯定的答复。
“只怕不能。”孙坚回道。
眼下双方的人数差,更没有什么斗将机会,孙坚到底还是有些理智的,不会说出什么“必为中郎将效死,取波才首级来见”这样的话。
朱儁不免有些遗憾。
然而还不等他将这个图谋斩首行动的想法,连带着那点遗憾的情绪都给收起来,在这场中骤然发生了惊变。
一个根本看不清面貌,被盔甲覆盖得严严实实地家伙,在此时忽然出现,扛着个人径直朝着波才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可不像是波才的手下。
他靠近的同时,波才身边的士卒都对着这个意外来客露出了戒备的状态。
可他还未行到近战的范围内,而远程……
且不说波才刚因为射箭起不到效果,将弓/弩手和后方的队伍来了个对调,就算没做出这样的置换,以他麾下兵卒的射箭穿透力,只怕也难以对这个奇怪的家伙造成什么威胁。
充其量也就是将他扛着的那个人给扎成个刺猬。
因着火势稍减,波才并未在第一时间看出,这被扛着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梁仲宁。他也更不会知道,梁仲宁还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扛着充当一个工具人。
上一次有这待遇还是在进攻田氏坞堡之时。
不过当时扛着他的是他手底下的屠夫乔装成的假典韦,现在扛着他的却是真典韦了,算起来还有些长进。
但倘若梁仲宁此刻还有意识在的话,他大概并不想要这样的长进。
太丢人了……
典韦倒是表现得颇为勇武。
以他的负重力道,身着厚甲跑出了这样的一段距离,还扛着个人,也丝毫没有让他有任何脸红气喘的表现。
想到乔琰在让他穿上那甲胄之前与他说的,对他寄予厚望这样的话,他也暂时将自己其实还是个临时工的事实给抛在了脑后,尽职尽责地扛着梁仲宁一路奔跑,辨声寻位来到此地,又在即将撞上波才这一干人的前一刻,忽然调转了方向,朝着营盘深处奔去。
“……?”波才被典韦的举动给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完全不是个逃出营地的方向!
可他很快就顾不得思考这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了。
典韦跑没了踪影的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了一种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声音,正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在这声音于脚步声掩盖,也依然汇聚到清晰可辨地步的时候,波才听出,那正是“除贼”一字。
除贼?
波才愣了一愣。
谁是贼?
自然是他这个贼!
自典韦出现的时候,孙坚就被朱儁给叫停了举动,只做出了防守的姿态,傅燮也是同样的。
收拢了攻击扩张的影响力后,这样的一群人在整装备战的黄巾军面前,简直像是洪流之中的一块石子而已。
在追着典韦前来此地的兖州黄巾的眼中,这些人的盔甲形制还在夜色中稍难辨认,直接便给忽略了过去。
与之相反,醒目到足以让人一眼看到的,正是被枪戟刀兵环绕保护在中间的波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