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说出的那一刻,袁绍的眸光顿时一凝。
刘子扬,刘晔?
怎么会是他?
乔琰派出其麾下的大多数人前来出使邺城,袁绍都可以在大雍覆汉的罪名面前,不必顾忌以何种手段来对付对方,唯独刘晔这一类的不行。
只因他也是个汉室宗亲!
汉光武帝刘秀之子刘延的后代!
袁绍但凡还要捧着刘辩在天子的位置上,继续打着遵从汉统的名号,他就不能擅动汉室血脉。
何况,刘晔还不是寻常的汉室宗亲。
许劭在避祸南方之时曾经对他有过“佐世之才”的评价,绝不逊色于那王佐之才的说法。
纵然其在此前并未涉足于政坛,将许劭的这个评价落到实处,那也已让他的身上笼上了一层名士的光环。
也让他成为了一个袁绍更不能动的存在。
袁绍并不知道,刘晔的出现乃是因为乔琰在令人寻找许劭的时候正好遇上,将其带往了洛阳,在荀彧收到乔琰指令让人前去三谢袁绍的时候,刘晔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只知道,他本欲寻一途径发泄的情绪再一次遭到了堵截,此刻心口一团长久不散的郁气四下冲撞,几乎让他的喉咙口都弥漫上了一层血腥味。
他费劲地让自己用尽量平和的语调问道:“子扬乃是大汉宗室之后,为何效命于贼?”
刘晔回道:“袁公不予辩驳子远先生所写是真是假,反问我为何效命于贼,倘若并非是一出本末倒置之举,这何人为贼,好像已然清楚了吧?”
他朝着上首的刘辩拱了拱手,“致谢已送到,我便不在此地久留了,告辞。”
袁绍仿佛是个雕塑一般当即定格在了原地。
刘晔丢下的这句“何人为贼”简直是扎人心肺得厉害。
他这一句话,很难不令袁绍手中那张乐平月报上许攸写下的文字,又再度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了一轮,以一种更加犀利的姿态将他批驳了个体无完肤。
以至于在这样的审判之中,袁绍甚至没能来得及让人将刘晔给拦截下来。
直到散朝之后,在被人搀扶着回返到大将军府的路上,袁绍才勉强从那稍有几分恍惚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郭图趁着此刻问道:“以明公所见,我等是否要将许攸此人的家眷锁拿下狱,论其罪责?”
要说许攸的亲戚里能被光明正大问罪的还真不在少数。
许攸他贪嘛,不仅仅是他贪,他的亲戚也贪。
可袁绍哪里还有这个追究的心情!
人人也都会在此时看着他在收到许攸那张文字后的表现。
朝堂上他面对刘晔发问的哑口无言,并不代表着他会彻底认下这些罪状。
可他若是在经由了许攸的背刺后当即将他的家人给拿下了,只怕人人都会觉得,这是他在被人揭开了短处后的恼羞成怒举动。
他瞪了一眼郭图,回道:“不必管许攸这混账的家人,但也休想让他来将家人接走,除非他自己亲自前来!”
但许攸怎么会在彻底得罪死了袁绍之后,做出这等回返邺城的送死举动呢?
“还有那王公节……也别找了。”袁绍一字一顿地说道。
在今日之前,袁绍是真不知道,曹操兵临平丘城下的兵卒里居然还有河内郡的人手,又因兖州的易主,让王匡在惊惧之中选择了遁逃。
可他到此时才知道这个消息还有什么用!
王匡的失职竟已令张郃与辛毗在孤立无援中不得不投敌求生!
也成为了刘晔作为使者羞辱于他袁绍的把柄!
再找王匡有什么用,难道要在将他找到后做出问责,以图河内的丢失有罪人可论吗?
放眼这双方对峙的局面,此举和自取其辱当真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做这种无谓的时候,还不如一面增派魏郡与河内郡交界线上的守军,一面……
“告诉陈孔璋,我要的那篇檄文,三日之内必须出现在我的面前!”
早在乔琰登基的消息传到邺城之时,袁绍便已经给他下达了这条命令,甚至在刘辩的聚众议事中说,必定让刘辩能凭借着陈琳写下的声讨乔琰之词,有着更胜一筹的声威气势。
但因他之前的兖州一行,便难免疏于关注此事。
现在却不能在拖了!
“三日……”陈琳收到这条消息后喃喃道。
以陈琳这等锦绣文章尽在心中的才华,要写下一篇檄文根本不需要三日。
他只是在此刻难以避免地想到许攸的那篇文章。
当年引四方军阀入京的建议的确是由袁绍提出的,彼时他还以“即鹿无虞”之说提出了辩驳,可惜袁绍在何进心中的分量显然是要比他们重得多,哪里能劝说得住他变更决定。
如今重叙旧事,倒是觉得这等自欺欺人的行事作风,早在当年便已有了征兆。
他刚想到这里,执笔的那只手便不由一抖。
一滴墨痕当即晕开在了他面前的纸张上。
“不,不能这么想了。”
他既然还站在袁绍的立场上,也相信汉室尤有兴复的可能,就不该在这撰写檄文之时有这样的质疑。
若让这等情绪干扰到他的书写,他交出的会是一份何等不伦不类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