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当袁绍会在此时老老实实地待在冀州,尽快想想如何平抑住邺城内部的人心浮动。想不到他会选择直接往兖州走一趟。”
别看邺城处在观望状态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也并不代表着他们还能心情平顺地充当着被袁大将军统辖的下属。
邺城朝堂上的一番风起云涌,以乔琰的眼线倒是没法探听到,但大致的情况总还是能猜出个七八分来的。
刘辩这位天子、袁绍这位出自四世三公之家的大将军、有着转投长安想法的朝臣、以及无论是出于个人利益还是汉室兴衰想法意图和汉室共存亡的朝臣,各自都有着自己的想法。
就像是乔琰暂时不会选择御驾亲征一样,袁绍离开邺城,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选择。
可若是想想兖州那头的局势,他这亲自前往也不算是个错误的举动。
他无法判断曹操能否还继续站在他的这头,也不能冒从四州变成仅剩两州的风险,因此唯独能做的,就是在此时前来确认这个结果。
倘若因为乔琰的登基,加上此前在面对乔琰的种种行动中的碰壁,让他觉得自家下属在办事上不够靠谱,他会亲自前来也就更有了可信度。
不过……
“他这么做,可不是做上司的有行动力,而是让下属心寒了。”乔琰又开口补充了一句。
袁绍的下属之中从来都不缺有本事的人。
沮授这位个中翘楚,领着冀州境内二把手的位置,当年能以孤军深入的方式打上袁术一个措手不及,甚至文武兼备地替袁绍打理内政,实可全是个全才。
审配田丰这些河北士人,当年没少在袁绍初入冀州之时为他拨拢关系,在评判局势的眼光上也都各有其长处可言。
张郃高览那些将领,在冀青二州上的黄巾贼党复起之时屡屡替袁绍出兵平叛,若非这些人的戍守,乔琰早不需有何种损失,便能将大军攻入冀州境内了。
被沮授带入冀州、目前效力于袁绍麾下的高顺,也实在称得上是一员让乔琰颇为眼馋的良将。
邺城朝廷的朝堂上,更有不知多少当年并未前往长安护持刘协之人,其中有真材实料的也不在少数。
只可惜……
沮授权柄过盛难免招到袁绍的怀疑。
河北系与颍川系的士人在袁绍这里相互制衡,难有真正出头的机会。
良将猛士在袁绍手中也难以发挥出什么攻坚掠地的效果。
更不用说,在此时这等本已属危亡的局面下,袁绍本该当做的是群策群力商议各方战线上的布置,而不是随意调度了一番谋臣武将的安排之后,便和许攸以这等方式往兖州境内来了。
这简直是以一种无声的台词在朝着自己的下属说——我不相信你们的能力,也不相信你们的忠心。
谁愿意遭到这样的质疑?起码辛毗就不乐意!
说来也是好笑,袁绍对许攸能持有这样的信任,或许并不只是因为许攸和袁绍在早年间的交情让他更敢说话,而是因为许攸有着显而易见的毛病暴露在袁绍面前。
他够贪。
这种毛病对于有些人来说,或许是会将其排除在核心团队之外的存在,可对于袁绍来说,却恰恰是他可以放心用许攸的缘由,只因他随时可以将许攸重新打落尘埃之中。
见乔琰的脸上露出几分唏嘘之色,程昱接话道:“陛下何必为袁本初感到可惜,人才在他的手中无法得到重用,便合该成为协助陛下建设大雍的一员。”
“眼下的朝堂正如陛下所言尚是百废待兴之时,新一任的弘文馆考核选拔出题还在筹备之中,若能直接从兖豫冀青四州获取人手,还能免于数年栽培。”
乔琰忍不住笑道:“仲德先生多年间对我的信心真是一如既往,不过这所谓人尽其才的恭维话就先不必说了,考核之事也容我随后与尚书台商榷,还是先说说兖州的情况吧。”
她原本只当这兖州世家的倒戈,尤其是陈宫和张邈的联手,是将曹操迫入司隶,倒戈向她的最好机会,但袁绍这一出现,倒是多了点意思。
“辛佐治没必要刻意在此事上给我们以错误的信号。”
——毕竟就算真知道了袁绍抵达,乔琰也暂时只打算以操盘者的身份观望这出局势。
乔琰指尖的黑子在面前的棋盘上叩击了两下,在忽而停住的声响里,她朝着程昱问道:“仲德先生,你怎么看?”
程昱回道:“若是由陈公台凭借陈留的兵力和世家的名号来发起对曹操的反叛,在曹孟德已然做出应变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再掀起随后的波澜了。所谓捉贼拿赃,便是这个道理。”
乔琰此时收到的最新消息,还是郭嘉在从虎牢关出兵兖州后朝着长安方向送过来的——
曹操已然脱离营地北上,暂不知其下落,曹昂与曹洪等人稳守营寨,与张超臧洪等人对抗。
无论曹操此刻是否处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有郭嘉徐晃在旁策应,随时可以从虎牢关出兵,又有郭嘉往颍川方向送出的信,令袁涣与黄忠北上陈留作战,兖州世家想要通过这反叛一战直接夺取兖州的愿景其实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你说的不错,”乔琰回道:“兖州世家中一定会有人在此时充当起墙头草的角色,先行观望曹操的直系军队和张邈张超兄弟之间的交手。若是这场兖州战事的持续时间够久,说不定还能将其中的一部分再钓出来,但我没有这个等待的时间。”
“我们不可能放任这份平定兖州的功劳全部交在曹孟德手中,否则兖州黎民到底是认我这位陛下还是认曹孟德那位兖州牧,就着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该讲权柄的时候,便不必去讨论什么交情,跟曹操这种能人更是如此。
“出于民众生计的考虑,我们同样不可能让兖州地界上的动乱持续太久。”
再耽误下去,今年好不容易在天时上比起前两年好上不少,也要被浪费了。
程昱接道:“那么袁本初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他势必会是一枚足够有分量的鱼饵。”
袁绍亲自来到兖州,会否被乔琰的下属擒获,成为正面击破邺城朝廷的契机,倒是未必能下一个定论。
毕竟,袁绍此人若是当真一点没给自己留有逃遁后路地就来到兖州地界上,那乔琰真是要怀疑一下他的智商问题了。
但袁绍的出现,却无疑能将有些迟疑于是否入局的世家拉拽下场。
陈宫的分量不够的话,汝南袁氏够了吗?
就算不完全足够的话,当袁绍亲眼看到这兖州境内的风起云涌,眼见曹操、张邈以及乔琰麾下的势力在陈留地界上混战成一锅粥,他怎么可能坐得住,不在其中试图分一杯羹?
当他也朝着此地伸出手的时候,总是该当拿出一点筹码来的。
袁绍的出现,让那条“负隅顽抗者死”的诏令,越发有了实现的机会!
“让我们静观其变吧,”乔琰笑了笑,“当然,我说的只是我们。”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和程昱,“就像你说的,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奉孝身在兖州总得履行好他这个兖州刺史的职位,可不能做出什么静观其变的举动来。”
“将袁本初身在兖州的消息送给他吧,我想他会知道该当如何做的。”
远在兖州的袁绍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抬头看了眼后方,确定不是方才途径的夏侯渊部从将他给辨认了出来,只当是这冬春交际之时稍有些不适而已。
“曹阿瞒真是就差没将反心写在脸上了!”等到周遭已彻底没有旁人在,袁绍这才开口愤愤不平地说道,“你看看他这是做出了何种安排,将夏侯妙才调度到了东武阳驻扎,还摆出了一副提防我冀州兵马南下的样子,这算什么意思?”
许攸无声地望了望天。
他很想说袁绍自己本人都来兖州了,显然是有对此地图谋意思的,那么按照曹操对袁绍的了解,提前做出这等驻防准备,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有问题的举动。
袁绍也不必这等他可负人,人不可负我的状态。
但当他开口的时候还是说道:“所幸明公并未真以兵马南下,而是先以这等冒险的方式深入兖州境内。总归我等已在此地了,抓那曹孟德的错处也好,亲自与之商谈以显示我等的诚意也罢,都已是令那夏侯妙才的北望冀州举措无用。”
袁绍的脸色稍霁,又听许攸接着说道:“何况以曹孟德在兖州地界上的兵马数量,又多分出一支在东武阳,可以说是越发分散了,倘若真到了两军对垒之时,我等甚至可以不必自冀州出兵,那河内郡的王公节手里还有一批人马,青州军也可自泰山郡直抵兖州,都可越过东武阳防线。”
这便是此番深入兖州、早一点知道局势的好处了。
许攸又伸手指了指前方,“此外,动兵于外,何如兴兵在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