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曹操的关系当然不怎么样。
“第二句话,那位长安天子爱憎分明,足下到了长安到底是能讨得了好,还是要被她寻机打压,以免族中有人给她添麻烦?”
这一问同样犀利,乔琰若是真有和宗族重修旧好的打算,根本不必在当年以这等激烈的方式斩断联系。
当年如此,今时亦如此。
有乔岚乔亭和乔真在,她也并非是一个孤家寡人的状态,有兖州乔氏的存在和没有,对她没有任何的区别。
与其有人试图上门来攀关系,还不如将其压灭在萌芽状态。
他们能不能抵达长安,很可能都会是一个未知数。
“第句话,你以为会被那位长安天子打压的,只是你乔氏一门吗?若只是如此的话,陈公台这等深谋远虑之人,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是啊,陈宫为何要这样呢?
倘若曹操携两州之地并入乔琰麾下,又有昔年和乔琰之间的旧相识关系,就算不能像是如今的邺城朝廷一般,在他原本就已有的兖州牧位置上又加封了车骑将军,也总不会被亏待的。
也正好可以将曹操所受到的待遇朝着那邺城做出一个示范。
投降于她在任何时候都不算迟,大概便是如此了。
曹操能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封官赐爵,身为曹操谋主的陈宫一路以来帮扶于他,所得到的待遇也绝不会差。
可他偏偏就选择在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候,悍然做出了从曹操背后捅刀的举动。
乔氏族长以己度人,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陈宫以汉臣自居才做出的决绝应变。
而是因为,他无法接受乔琰所带来的这大雍王朝。
“陈公台和张孟卓说,这世道的天翻地覆,总要以一种更守规矩的方式来做,请好好想想吧。”
王氏的这位一边说一边朝着乔氏族长行了个礼,“我言尽于此,如若足下愿意相助一臂之力,或许还能建立起另外的一番功勋,何况,曹孟德统帅兖州豫州数年,但他又不是乔烨舒,难道真就无法被击败吗?”
没等这位心中波澜都已经是风浪倾覆状态的长者做出何种回应,那王氏子弟便已彻底告退离去,徒留下那乔氏族长还留在原地。
陈宫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随着乔琰的上位,她表现出冷情态度的何止是曾经和她休戚相关、命脉相连的宗族,还有和她本应当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世家!
程昱跻身公,九卿之中的赵云和秦俞都不是世家出身,不断推行的知识普及和昌言论调,也在无形中冲刷着世家的威望。
随着她彻底登临天子高位,她已不再需要像是当年推行限酒令的时候那样,对着世家做出了限制的同时还要让出这样那样的好处,而是随着武装力量集权在手,民众民心形成了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有了进一步打压他们的资本。
什么世家与天子共治天下,在她这里已显示出了其绝不可能出现的征兆。
如此一来,反倒是那袁绍的麾下,竟还有他们活命的机会。
“曹操……当真无法被击败吗?”
不是的。
曹操在兖州的势力是由部分组成的。
一部分是他的宗族势力。
比起乔琰来说,这部分的力量实在是堪称强盛。
这数年之间,以曹纯为代表的后起之秀陆续展现出了其强大的带兵天赋,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这些年长一些的就更不用说了,曹操的儿子曹昂也不是个庸才。
一部分是他启用了枣祗、满宠等人后,通过屯田的方式积蓄起来的兖州民兵队伍。
这部分人也不算太少,可惜因为春耕将至,这些人大部分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
而最后一部分,则是由陈宫出面替他拉拢到手的部从。
当陈宫决意于背叛曹操的那一刻起,这第支队伍就大概率是不再听从曹操的号令了。
这还不算完。
当年曹操就任兖州牧之时,张邈对他做出的支持让曹操在这数年间很少插足于陈留地界上的事务。
以至于张邈、张超、张超的好友臧洪以及同在陈留地界上的边让,在这几年间熬过了天灾的压力后其实也形成了一支尤为可观的队伍。
而曹操此时,就在陈留郡!
若是他们在此时将筹码押在了与曹操抗衡的这一方上,恰好在这出势均力敌的交手中做出了一番弥足珍贵的贡献,等到兖州由袁绍接管过去,绝不会对他们有所亏待。
今日在兖州地界上能有这等由世家抗拒大雍所造成的风浪,明日,难保不是那九州领土的世家联手掀起兴复大汉的狂潮,到时候——
便是邺城朝廷蓄力反攻的机会了。
“父亲,这太冒险了!”听乔氏族长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的儿子不由在心中一惊,连忙开口回道。
“冒险又如何?”他冷声回道,“我们此前就是因为那些个瞻前顾后的盘算,这才落到了今日这个富贵不能享的地步,要是此时还在这里静观其变,难不成真要等到曹操将兖州送交到了乔琰的手中,再成为曹操和乔琰双重清算的对象不成?”
反倒是此刻的冒险,还真能博弈出个前途来。
就算不能,与这些兖州名士的共同作战,何尝不是为自己也挣出了两薄名,就算往后不得不脱离开兖州地界,也着实不亏!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得算是在该做出决断的时候犹豫,在不该下决定的时候又乱做打算,只觉得自己今日被后辈痛骂的郁气总算在此刻纾解了大半!
不错,就该如此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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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不信,他们此前迎我入兖州为兖州牧的时候,说我是公之后,英武之才,今日要对我做出清算,便会说,那曹嵩老贼昔年出钱买太尉官职,却也没在任上多做几日,果然是宦官养子所能有的铜臭行径,我曹操也不是个东西,和那些士人的高风亮节形成了鲜明对照,他们与我为敌,正是义愤填膺、明辨是非之举?”
曹操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朝着对面的曹昂看去。
话说到此的时候他不由发出了一阵嗤笑,便听曹昂回道:“父亲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但这会儿曹昂想要说的何止是这一句,他更想说的还是,父亲……为何非要选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说出这样的话。
曹昂的目光很难不在此刻朝着地上看去,谁让地上还躺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陈宫。
当曹昂接到了曹操让他前来送酒的消息踏足此地的时候,眼见陈宫居然被砸晕在地上而父亲正在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向对方的那一刻,曹昂甚至怀疑自己是出现了什么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