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在旁人眼中是这般,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得欢颜。
他不是在意一个状元的虚名,而是于此预见了一些黑暗,如同这江面一般,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下头却是深不见底,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江风阵阵,将他身上出的汗吹干了,内衫半湿地贴在身上,叫人觉着粘腻不适,最好是跳下江去,痛痛快快地洗涤一番。
莫尹垂眼看着江面,又笑起来,笑自己傻,这念头怎么跟寻死一般?
他是不会做那等傻事的。
人生困苦是常事,他不会就此认输的。
莫尹深吸了口气,半靠在江面围栏之上,半眯着眼,正在似睡非睡之间。
“嘭——”
莫尹猛地睁开了眼睛。
平静的江面砸开了一朵巨大而污秽的水花。
有人落水了。
莫尹手抓了围栏,不自觉地探过身,他的眼力极好,即便在黑暗之中,仍是借着天香楼内散发的灯光看清了江面上……沉下去的似乎是个人……
“有人落水了——”
楼里也终于有了动静,大呼小叫起来。
莫尹拢了拢散开的衣裳,回身往内走,而就在他脚步移动之时,他耳尖轻轻一动,听得楼上廊处也有疾走之声。
那人脚步极轻,应当是个练家子。
莫尹先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又再看了一眼漆黑的江面,面色也沉了下来,从此地偏僻之处快速返回到了厢房,厢房内东倒西歪,醉成一片,翰林国子监此时倒又不分你我了,董庸同张程还亲热地抱在了一块儿。
莫尹不再多看,提步从房内走出,众人听闻有人落水,已全拥到围栏处去看,楼内反倒清净无人,莫尹顺势上楼,没走几步便与下楼的人迎面撞上。
——是贺煊。
两人已有月余未见,乍见之下,都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贺煊一身皂衣打扮,浑身未做任何配饰,神色镇定,只一双眼在看到莫尹时便亮了起来。
“你……”
莫尹方开口,贺煊身后有人又急急下楼,莫尹与贺煊同时闪到一侧,给人让了路,两人都靠在了墙面,目光相对,莫尹微一眯眼,“有人落水了。”
“我听着了。”贺煊道。
莫尹盯着贺煊的眼睛,道:“我方才正在转角廊檐下散酒气。”
贺煊神色不变,“你身上酒气很浓。”
“你身上……”莫尹微一探身,鼻尖极快地从贺煊面前掠过,“……倒是没什么酒气。”
贺煊道:“来这里见个朋友,朋友有些事不能来了,一个人喝酒没什么意思,就不曾饮酒。”他拱了下手,目光虽是恋恋不舍,但仍道:“先失陪了。”
他错身过去,莫尹扭头伸手如电地抓住了他的袖子,贺煊顿住脚步回头。
莫尹仍盯着他。
“你……”
莫尹的话再度被打断。
“杀人了——”
外头惊叫连连,莫尹的手猛攥了下贺煊的袖子。
本来看热闹的人又全跑了回来。
“杀人了杀人了……”
莫尹耳中不断听到这般惊慌失措喊话的人,他手一用力,不假思索地将人拉到了身前,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你杀人了?”
贺煊没料到今日会在此地与莫尹碰见。
如果他知道的话,他绝不会选在今日下手。
莫尹的敏锐,他与他并肩作战那么多年,最是知晓不过,认,还是不认?
若认了,如今的莫尹会怎么做?
若不认……他在他面前是说不得谎的……
“我……”
“别说!”
莫尹急促地打断了贺煊的话,冷厉地盯他一眼,放开了手,道:“快走。”
贺煊定定地看着莫尹,目光又是痴了。
莫尹扭过脸,皱眉道:“还不快走?”
贺煊再看了他一眼,转身即走,莫尹这才转过脸,皱着眉看贺煊的背影,然而他没走几步,竟又折了回来,疾步向着莫尹走来,莫尹都未来得及闪躲,便被贺煊近到了身前,猛地一倾身,莫尹向旁一扭脸,带着热气的声音偏飘了过来。
“他是该死的。”
贺煊靠在他的脸边,同他耳语道。
“子规,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