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情景并没少发生,这几年来每年里有大半的时间弘晖都是在宫里度过的,都只道皇贵妃疼爱孙子片刻不舍离跟前,可实际上……皇贵妃疼爱孙子是不假,可再怎么疼爱孙子却也绝不会如此霸道不识趣来跟儿媳妇“抢”孩子,能有这样的局面不过是某人打着皇贵妃的旗号在行事罢了。

过去也就罢了,谁也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小小的奶娃娃,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最上头的那位帝王呢,如此一来弘晖很容易就会暴露在旁人眼前。

这样敏感的时候,帝王的一举一动都会令人浮想联翩,所引发的后果也绝对是不可预测的,一旦叫人发现他这般喜爱看重弘晖,难保不会有人做点什么。

故而夫妻俩是打心底不乐意自家宝贝疙瘩上赶着这会儿去刺人的眼,奈何无能为力罢了。

“在宫里万事小心,一应吃喝穿用非出自娘娘跟前的心腹之手切不可沾,身边时刻都不能离了人……”饶是自己亲手画了护身符给孩子戴在身上,可林言君还是忍不住拉着他喋喋不休。

好在弘晖早慧乖巧,任凭她怎么翻来覆去唠叨个没完也没见半点不耐,只连连点头应是,末了,小手拍拍她的隔壁奶声奶气道:“额娘放心,弘晖会保护好自个儿的。”

眼看她嘴皮子动了动似是又要没完没了,四爷赶忙拦住话头,摆摆手叫范嬷嬷将孩子抱走了,“娘娘还等着呢,可不敢拖拖拉拉。”

林言君霎时泄了气,连着去园子里散心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彼时,不知自家额娘满心挂念的弘晖果不其然又被抱在了帝王的膝盖上,面前不出意外又是一摞书堆着。

“上回唐史还未来得及讲便出了诸多变故,今儿咱们继续……”

一老一小,一个讲得绘声绘色,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倒也极其和谐。

冷不丁的,怀里的小子突然仰头问道:“皇玛法,为何史上诸多帝王年轻时那般英明神武,老了却变得那般昏聩?”说着,还伸出自己的手指头扒拉开来,“始皇一统六国,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万里长城……实乃千古一帝。”

“可晚年却大兴土木修建阿房宫、四处求仙问药执着于长生,为此不惜劳民伤财置百姓苦不堪言。还有汉武帝亦是一雄才大略的帝王,在位时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又使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丝绸之路,一手开创了大汉盛世,然而临到晚年却迷信鬼神修炼丹药、近小人远贤臣,造成巫蛊之祸逼死皇后、太子在内共计上万人,致使朝纲不稳遗祸无群。”

顿了顿,又指指面前的唐史,“而今日所讲的唐太宗亦是如此,明明早年举贤任能、爱戴百姓、广纳贤言、平息边患、加强国防,一手创下大唐盛世,然而晚年却依旧逃不过‘昏聩’二字。”

“刚愎自用不容直言进谏,赐死刘洎、毁魏征之墓碑,除此之外还耗费无数国力大兴土木、耽于享乐、好大喜功、篡改史书、胡乱炼丹以求长生……”

越说,弘晖小小的眉头便越是皱紧成了一团,清澈的双眼中显而易见是大大的迷惑不解。

分明早年都是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千古一帝,缘何一上年纪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弘晖想不通,就将求知的目光投向了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皇玛法,然而这一回的结果注定要叫他失望了。

康熙一时被问得哑然,竟是愣在了当场。

细细想来又何止这几位千古一帝是如此?历史上类似这般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不深思不知道,这一细想,竟才惊觉似乎鲜少有帝王能够做到初心不变、英明到老。

仿佛总逃不过一个年龄的怪圈。

一旦上了年纪,这人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或是变得贪生怕死,或是变得耽于酒色,或是变得骄傲狂妄不可一世……善始善终者,寥寥无几。

而再反观他自己,又当真不曾陷入这样的怪圈吗?

遥想当年第一次知晓老四媳妇的能耐时,他还能淡然一笑,只道自己不屑于追求长生、能够坦然面对衰老甚至死亡。

可又为何,这些年来他愈发忌惮皇长子、废太子甚至其他一众儿子?追根究底不过是他知晓自己已经开始衰老,而儿子们却正值壮年,所以他慌了。

这又何尝不是畏惧衰老畏惧死亡的表现?再过几年,他自己都无法保证是否会抑制不住做出点什么逆天而行之事。

除此之外,他的处事手段仿佛也在不经意间变得柔和了许多,柔和到堪称“软”。

“千古一帝”这四个字几乎可以说是他毕生的追求,越是到了暮年便愈发行事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生怕一朝踏错落得个晚节不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