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想看见奇迹发生。”她说,“我想看看做了一切能做的努力这件事本身,是不是无用的挣扎。”
冷淡到不近人情的说法,轻而易举地将眼下的场景以“无用的挣扎”概括,但确实是她参与这个赌局的源动力,于是话就说得笃定。乌养微微眯起眼,似乎是想将她看透一般,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瞳:“做了一切能做的努力。”他重复道,“还真敢说,明明你自己都放弃了排球吧。”
——来了。
托小早川做中人的时候,就差不多能预想到这一情况。到底她承担过北川第一的首发二传这件事算不上秘密,不能指望过去三年中小早川一次都没和自己全心信赖的教练谈过。青木一时语塞,倒是小早川皱起眉来;“教练……”
“安静。”乌养对自家弟子也没有客气多少,不为所动地抬抬下巴,“我问的是她。”
他目光如刀,小早川只能偃旗息鼓。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塞了十几个人,空气的温度随着人体的热量一起攀升上去,或许是周身二氧化碳浓度过高,青木在这阵闷热中感到了那么一丝窒息,不是很严重,却让她如鲠在喉。
也许这阵令人难耐的空白确实太长了,她能感觉到旁边的排球部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彼此交换着困惑的眼神——又或者只是她的自我意识过剩?说不清的焦躁顺着脊柱一路攀延至大脑,麻痹了一切负责感知的神经,徒留她一人去应对那道几乎将她剖开的目光。
她整个人如同置身在手术台上,五脏六腑的每一丝情绪都清晰可见,红色的是愤怒,蓝色的是悲哀,黄色的是执念,最后凝结成难以分辨的黑。这种痛苦让她想要叫喊出声,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外衣口袋,那里放着能够瞬间冲淡一切的白色药片。
吃下去,她想,也许该吃下去,然后冷静下来,把平常的青木风见找回来——
“——青木。”
先是声音,然后才是感触。她浑浑噩噩的大脑还没能完全将声音与人物匹配完毕,意识却率先追踪到了肩膀上的体温,于是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灰发少年和她等高,淡色的唇瓣开合几次,她费了些力才将它们连词成句。
“如果你不想,”菅原艰难地说,“那么什么都不说也可以。”
他说这话时神态严肃,显然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眉眼中都透着坚定,但扶着她的肩膀的手却在话音落下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青木的目光从颤抖的源头滑过,缓缓地看进那双灰色眼瞳的深处。
“你会后悔的。”她轻声回道。
就算旁人不清楚,但她却不可能不知道,从一开始处心积虑的接近到如今筹备完全的拜访,这个看似温和实则执拗的高二生到底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或许不如她所知道的那些才华横溢的二传手们一样得到排球本身的垂青,但从始至终,他的确从未对乌野排球部有所亏待。
而现在,只要她的一个沉默态度,或许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但菅原孝支只是笑。
“不会,”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放在她肩膀的重量也更为安定,“你已经提醒过我了不是吗?这是一场长期的战役,我等得起。”
——【就算站在场上的,不是我也可以。】
记忆在耳边轰鸣,他履行了承诺,做好了坚持的准备,并为此付出了他百分百的努力。
那她呢?
——【我想看看做了一切能做的努力这件事本身,是不是无用的挣扎。】
不,她轻声对自己说,我还没有。
我还没有用尽全力,我还没有如约完成这个赌局,我抛出了饵食,但还没有看见结局。
——我不能在这里停下。
她忽然发现自己又能呼吸了,尽管长时间的沉默已经让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房间内的焦点,惨白的脸色也着实破坏形象,但此刻并不是顾忌这种事情的时候。她转过身子,重新对上了那道手术刀一样的目光。
“我不能完全否认这一点,”她开口,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声调依然平静,“只是我并没有放弃排球。我携带着与运动相关的遗传性疾病,但排球同样是我无法分割的一部分,所以严格来说,我依然在判断的过程中。”
开了头,接下来就好叙述许多。甚至她自己也没想过,事发之后第一次公开提起这件事的场合,竟然让她如此冷静。
“我其实是个不相信奇迹的人,因为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就是因为它不可复制的特性。除非在我依然对排球抱有热情的时期,医学方向忽然作出重大突破,连药物研发到临床试验到大规模生产在短短几年内走完流程,否则我实在看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全须全尾地回到球场的希望——我也不打算抱有这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