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他心中挂碍最少,只是一身在这里坐牢而已,并不很受心困之苦——我一瞬间竟有些羡慕他。
“……若非紧要关头,我们不要发言语出来:一则此处诡异之极,只怕神气保不住渐渐外泄,能延缓一刻也好;二则,我总觉得云霄等在侧窥视——若果真如此,我们的商议计较,岂不教他们听了去?”
李氏兄弟还未答言,忽然一片沉寂之中有人冷笑道:“杨戬,你固然有些聪明,在我等姊妹看来,也不过是婴儿之中多长了几颗牙的那个。你们牙牙学语的‘商议计较’,教我听,我也不耐……”
却是碧霄的声音。然则那个“烦”方欲出口,便似被人止住。
四下又是一片静默,这一次便不知过了几个旦暮。其间我数番被幻象所扰,只是深浅不同:其中一两次竟可以凭自身意志勉力挣脱,而其中最可怖者,醒来后仍是一阵神惶气促,也并不知自己是否惊呼出声。
直到猛然听见黄龙师叔的声音:“师兄!玉鼎师兄!……文殊师兄!……”
也承蒙他叫得齐全,我陡然精神了些,正想着要出声,又听得金吒道:“师叔且慢。动问一句,还有哪些师长在此?”
黄龙师叔道:“啊呀,你们三个可还好?你师父还只说……哦,且不提闲话,说到吾等,除却燃灯老师和子牙,竟没一个得脱!我实惭愧,做了最末一个,虽然进来不见得济事,好歹是同门义气。”
金吒一时不答,我也尽力缓了几口气才道:“师叔听弟子一言:此阵专能耗人精神,以弟子三人之前推想,只怕越是……越是胸无挂碍,心思简捷者,越不易受其戕害。诸位师尊修为自然远胜吾等,然而只怕是俗谚说的‘天塌下来砸到高个子’,师叔须要谨慎应付才好。”
黄龙顿了片刻,轻叹一声:“杨戬,我即便再不济些,也非蒙昧稚子。你也不必斟酌言辞……我相较你师父他们,道法远远不及,正是那高个子中的矮子。只怕此时,无刃之兵已尽数落到他们身上……”
他的声音比第一次含混了些,说到最后竟有些滞涩。我们也不知怎样对答,正在难处,却听见太乙师叔的声音:
“师弟不要忙。依杨戬所说,大概我就是那第二的‘胸无挂碍,心思简捷’之人啰。”
我一时精神大振,竟也全不提防敌人作伪,迎向他的语声道:“师叔!……且幸师叔安好?”
太乙师叔道:“说得过,说得过。——此前十绝阵中,诸般雷鸣电闪,血雨腥风,且是怕人;倒是这里幽静,杀伐之气全无,可见三仙岛主心地软善,绝非嗜杀之辈。”
我猜不透他这算是夸赞还是讥讽,只得道:“不知师叔所仗何等妙法,身在此处,却得无扰?”
太乙师叔笑道:“这般‘妙法’,你却一世学不得。——我自少年时修道,就有些时高时低:一时参悟得好,举一反三,势如破竹,多得师长称赞;一时困住了,三两日寻不得法门,只好一心思虑揣摩。
“这样糊涂踌躇的时日里,倒也有个好处:任凭甚等咒术来困我,也只如蚊叮虫咬,全无干碍。恰好前两日你师父说,他想要变更一样法诀,中途有些阻碍,问我可有法子。我一门心思想到今天也没破解——这不恰好因祸得福。”
我只觉一个字也信不得,想是他设言安慰我们,又或者借此迷惑敌人。黄龙师叔却道:“这般倒好。——只是师兄若明日便顿悟了,岂非又要受阵法扰乱?”
太乙师叔笑道:“能捱到‘明日’已是万幸,也难说片刻之后就要失陷。倒不如大家尽力说些闲话,我便忘了悟道的事,杨戬也好警醒些——说不定你师父一时复元,识得了甚么机关,暗中传音给你。”
我心下疑惑:若师父此时神识清明,难道不先与其他师长暗中计议破敌,却要和我传音?何况阵主道法高深,传音之语难保不被他们听闻。
旋即又想:太乙师叔故意提及传音,一边又教我们几个闲话,许是要引云霄等众以为一众玉虚师长正于静默之中互通消息,而他与黄龙师叔在明处说些不相干的言语,借以掩护。
若是当真如此,师长们想必早有些计较……
譬如几位道法极高者彼此计议,且设法不教敌人截获;又一队相互传音,说些不着痛痒之语,教窃听之人耗费法力,却无所收获,倒也是个法子。
……
我如此转了三四个念头,却不由失笑:只怕这诸般想法都是我一厢情愿——实则除了他们两位,所有师长都已陷身混沌之中;太乙师叔也只是凭借甚么扬汤止沸的手段,勉力支撑场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