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我疑惑了很久:旁人不在意也罢了,以太乙师叔的脾气,听惧留孙将自家生死未卜的徒弟和亡者含混说成一处,居然没有离席跟他争执起来。——直到土行孙到周营之后,大家偶然讲起山上轶事,他说:“师父洞后的花木,他念叨哪一株要枯死,第二天必然返绿复生,甚至鸟雀小虫,无不灵验,唯独没在活人身上试过罢了。”)
广成子却似愣怔了片刻,随即转身对我道:“杨戬,你带着弟兄们都退下罢,明日早些上芦蓬听令。”
燃灯默然不语,似乎不介意他代为号令。众门人闻言,也似如梦初醒,施礼告退。天化捡起地上的宝剑,看了我一眼,似是‘尊奉师长之命,等师兄先行’之意,倒跟他平日在队列中的章法迥异。我看他神色木然,心下也自不忍。
就这么略一迟延,我两个走在队伍最末。出得芦蓬未及十步,我在耳力所及听到广成子的声音:
“文殊师弟,莫要混我,你‘算出’的到底是甚么?”
第20章 十八
杨戬
稍停,传来文殊师伯的声音:“‘三仙岛’三个字,在座人人都在舌尖上,也不消推演。只是来日的战阵,总比师兄你原先所料……要凶险些。”
天化大约并未听到芦蓬内说话,只顾低着头往前走;直到我赶上他,才停步低头道:“杨大哥,道行师叔未见得‘谈吐如常’了。我站的方位虽瞧不见他,却见师父总往他那边看,想来……”、
我截住他道:“太上忘情。韩、薛两位师弟是他数载心血栽培,如何不伤心。”
天化叹了口气,又道:“太乙师伯倒是的确神色自若……”
我见他欲言又止,不禁苦笑:“我替你说了罢:古来‘好人无长命,祸害遗千年’,太乙师叔晓得这话,自然不急。”
天化转过头看我,面含三分愠色:“事到如今,还拿这话搪塞我——你难道就不忧心?”
“忧心又能如何?明日阵上,各自谨慎才是正理,莫教师叔到了无将可遣的境地。”
他似乎被我的话噎了一下,随即缓缓地道:“除了杨师兄,我们几个……明日大约也不消‘谨慎’了罢。”
次日平明,师徒众人在芦蓬会齐,陆压依旧安坐客位。我暗暗扫视门人队伍,只见天化全副盔铠,手按着莫邪的剑柄,神色极是敛肃。
不过辰时初刻,只闻得商营方向三声号炮,随即有棚外值星的武吉来报:“启众位仙师,闻仲同了五位道姑临阵,坐名要陆老爷答话。”
陆压闻听,起身向燃灯稽首道:“贫道一往。”燃灯微一沉吟,对我道:“杨戬,你与黄天化随侍陆仙师出战,见机而作。”
我两个还未答言,陆压却笑道:“不可。燃灯道友若还顾惜贫道的薄面,就教贫道一人前去。”
话音未落,他早已身形微晃,虹光一闪,踪影全无,恰如当日对阵赵公明的光景。
燃灯叹了一声,面对众仙道:“吾久困灵鹫山中,多年未与云霄仙子会面;诸道友之中,性好云游者众,可有哪位闻知,混元金斗是否已经大成?”
惧留孙苦笑道:“燃灯老师说笑了。如今早不是我等少年时候,与截教同辈弟子同堂听讲,对面着棋。这些年,即是那几位入门年月仿佛的碧游宫道友,在云雾间对面撞见了,也不过稽首为礼,说些‘这北海之上且是风恶’‘昆仑山前,云端上果然冷得很’之类闲话,随后各自作别。何况三霄仙子这样的隐逸高士?我几次‘云游’到三仙岛左近,也只好越门而过罢了。”
广成子道:“你也不必当真。燃灯老师身在圆觉洞中,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何消认真问你。”
燃灯不答,众仙也无人再发言语。
也不过顿饭时分,帐中光芒复现,陆压显出形容。只见他神色犹带三分惊惶,气息未定,须发与道袍上皆有灰尘。燃灯与众仙纷纷起身,正待探问间,陆压将手一摆,苦笑道:“道友且住。今日这番狼狈,也不消详述情形,贫道就此暂别,有缘再见罢。——只一件事:混元金斗名不虚传,各位来日毋得大意。”
燃灯道:“仙师涉险临阵,皆因我等之故。如今倏去,未及留驾奉茶,教众道友心下难安。”
陆压笑道:“这数日来,茶可着实喝了许多,亏得子牙不与我算钱罢了。贫道既然不能取胜,留在此处多碍手脚;待来日帮得上忙时候,再凑热闹不迟。”
眼见他遁光闪动,影踪全无,天化跨步出列,向燃灯作礼道:“师伯在上,弟子自知言微,冒昧上陈:先前殷商敌将虽然猛恶,我军尚且可与对阵;互有胜负,亦是兵家常理。自闻仲搬了十天君来,又有赵公明等高士,弟子等休提建功,就连观阵也去不得,岂能详察敌人招数手段?如今陆仙师已去,早晚总要交锋,弟子愿请首战,求师伯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