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曾经说过,东宫太子的路,是一条特别?孤寂的路,”胤礽慢慢垂下眼眸,“兄弟们前赴后继地展现对储君之位的渴望,他们会一个个慢慢长大,在我?身上证明自己的才能,我?能逃过那?拉氏和?胤禔、马佳氏和?胤祉,可我?还有那?么多弟弟,每一次,我?都能赢吗?”

“你的意思是,朕的儿子太多了?”隔着淡白?的水汽,康熙神色不虞,“还是在责怪,朕活得太久了?”

“儿臣不敢!”胤礽离开座位,深深拜下去,“儿臣只是觉得,东宫这个位置……儿臣不合适!”

“哪怕是为了弘晏?你也不愿坐?”康熙很会戳他的软肋。

“弘晏……他会理?解的,”胤礽淡声?道,“我?再怎么样,也足够他安安稳稳在京中过一生了,可鸣幽呢?倘若她成了公主?,岂不是也要像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那?样,成为政治筹码,送出去和?亲?”

康熙顿了许久,才凉声?道:“保成,你好大的胆子。”

胤礽摇了摇头,“儿臣并非胆大之人,正是因为怯懦,才想请汗阿玛废去儿子的太子之衔……”

康熙长叹一口气,“就算朕答应你,无论你的弟弟们如何作为,这龙椅和?玉玺也会交到你手上,你也不愿?”

胤礽没有半点犹豫,“皇帝要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儿臣做不到,儿臣只想带着小诗去云游四海,而不是困在这座宫墙万仞高的紫禁城里,看不见自己守护的大好河山。”

康熙瞪着他,直到铜锅内的清水被煮得只剩下一半,才轻轻张口。

“以朕对你的了解,你应该已经权衡了许久,才做下决定,如此荒唐,又如此一意孤行,但……”他的唇角挤出了一点笑意,“但朕相信,离开东宫,你至少?会比从?前舒适惬意,保成啊,你若不愿为太子,要去云游四海,朕不会给你一两银子,如何谋生,你做得来吗?”

“做得来。”胤礽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听说白?晋、徐日?升他们那?些国家,航海造船之类的技术比大清厉害多了,咱们大清有钱,有茶叶和?瓷器那?些西方人稀罕的玩意儿,我?和?小诗想去看看,说不定贸易之门一旦开放,天下万姓的生活都能比从?前更好,大清国力强盛,自然不用惧怕准噶尔和?罗刹国的挑衅。”

康熙被他这番话一说,这才觉得眼前的皇太子,很有自己当年擒鳌拜削三藩的那?骄傲轻狂模样,在那?么多儿子里,他已经许久没在任何人眼中见过这样激动的神色,唯有现在的胤礽,同他如出一辙的血气,宛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一天,康熙和?胤礽的一顿晚膳用了整整两个时辰。

当皇太子的身影从?乾清宫前的台阶下消失后,梁九功走到立在窗边的康熙身后,低声?问:“万岁爷,您会同意的,对么?”

康熙扭头瞧了他一眼,叹道:“梁九功啊,这世上,没人比你更了解朕的心思……你觉得朕该不该答应?”

梁九功低头笑道:“我?只知道,太子爷是您最偏爱的儿子。”

康熙揩了揩眼角,“罢了,给他三个月时间仔细考虑吧,倘若他执意要走,朕作为他的阿玛,又怎会不答应呢?”

——

万岁爷的銮驾在次日?清晨准时出发去行宫,只是留给众大臣的口谕里,此次监国的并不是皇太子,而是四贝勒胤禛。

有人说太子到底失了圣心,有人说四皇子也要像他的两个哥哥一样,走上与东宫相争的道路,甚至有人跑到胤禛跟前询问,是不是捏住了太子爷什么把?柄,对此先前内心还在天人交战的四大爷非常愕然,捏着自己亲手做的白?瓷茶盏道:“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当然,最后还是梁九功和?张三一起告知了众人真?相——皇太子在数月前的三贝勒逼宫事件中身受重伤,即便先前调养有了起色,但是昨日?一场风寒,又让皇太子重新躺回?病榻,无法上朝监国。

这回?大臣们明白?了,只是那?皇太子看起来强壮建康,竟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呀!

众人都认为皇太子不过二十四岁,年轻,底子好,养伤一个来月,总该痊愈了,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去三个月,毓庆宫中竟传出一条无人敢信的消息——丧钟嗡鸣,白?幔铺地,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礽,薨了!

康熙是连夜从?行宫赶回?来的,一脸悲痛地奔入毓庆宫吊唁,最后拉着皇太孙弘晏的手回?到乾清宫,而众皇子无一不来叩首,即便是远在蒙古的胤禔,也差了亲信回?宫。撷芳殿的侧室们均拿着一大包银子出宫回?家,倒是太子妃石氏和?小格格鸣幽,竟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