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说好,心砰砰跳个不停,毓庆宫的?每一处似乎都留着石小诗的?痕迹,她昨日穿的?牙白便服,早上喝了一半的?茶盏,看过的?奏章用过的?笔还?摆在她前一晚撂下的?位置。

他?大力掐了把虎口,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多想,随手裹了件斗篷,木然走向奉先殿。

这一天他?几乎都是在宁寿宫和奉先殿度过的?,皇太后昏了半晌,爬起来用了碗强心神的?汤药,然后无论佟佳氏说什么?也不听,颤巍巍支撑着身子也上奉先殿来了。

大家按序列跪在狭窄殿室中,宜妃哭得抽抽噎噎,荣妃也跟着垂泪,惠妃倒是一直都没列席,外头雨声连绵,雨水中似乎还?夹杂了点点冰屑,打在琉璃顶上,是叫人?心神不定的?声响。

他?念得头脑发胀,扭头向外头看,远山被浩浩烟云和七宝楼台所阻隔,看不清前路。

德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挨过来问他?:“太子妃心里难受吧?”

胤礽收敛神思,轻轻嗯了一声。

这几年,他?和德妃、四阿哥谈不上亲密,他?知?道汗阿玛敬重她,可是她对汗阿玛呢,倒不像宜妃那样爱得炽热。用石小诗的?话来说,德妃可是个女强人?,她将宫廷生?活视为毕生?事业,将汗阿玛伺候的?妥妥帖帖,这便是她的?本事。

“你也别太难过,”德妃很淡然地望着佛龛上的?袅袅青烟,“人?各有命,就拿胤禛和胤禵来说,为人?臣子就是他?们的?宿命,我从没想过让他?们有什么?宏图霸业,只要?老老实实辅佐未来的?万岁爷就行了,要?是没那个能耐,当个闲散宗室也很好。”

她这是表忠心交投名状了,胤礽幽幽叹了口气。

德妃比惠妃有城府多了,话说得极有分?寸,先是表明她绝没有生?不安之心,不会让老四和老十四走上惠妃和胤禔的?老路,可她也没说会效忠东宫,毕竟在她们的?认知?里,皇太子和万岁爷一样遭遇不测,能不能活下来,未来的?万岁爷是不是他?胤礽,都还?是个未知?数。

这一念经祈福,便足足跪了一天一夜。

傍晚时?惠妃耷拉着眼皮子回来了,看来胤禔并无大碍,然后到了入夜时?分?,索额图也遣了手下来回话——事情果然如他?料想那样,汗阿玛和石小诗都被困在山上,最关键的?那段山路却被巨石损毁,御营和禁卫军正想办法?开道,只是路途艰险,一时?半刻工夫,还?不能寻到他?们。

这已算得上是好消息了,胤礽略略松懈下来,石小诗那么?机灵,有她在,汗阿玛也不会有事,说不定已经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在静静等候。

鎏金香炉吐出直直而上的?香烟,似乎在预示一切安好,膝盖已经跪到毫无知?觉了,四处都是铺天满地的?诵经声和混沌成一片的?金黄色,他?感觉自?己的?眼皮愈发沉重,不似昏睡,而是恍惚间?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难道是要?换身了?可钦天监并没说有五星连珠之兆啊?

视线内浑浊黯淡,他?竭力维持的?清明神志终于烟消云散,下一刻他?似乎听见了一声骏马高亢的?嘶鸣,这叫声很熟悉,好像是石小诗从南苑带回来的?,那匹叫乌敏达的?良驹。

胤礽浑身陡然一震,膝盖上的?痛楚消失,四肢百骸仿佛重新回归。睁大双眼,他?坐在一块坚硬之物?上,四周一片昏黑,似有点点雨声和腐朽的?木头气味,身上衣物?半湿不干地贴在后腰上,十分?粘腻难受。

他?站起身,却听见身边有人?低低问了句:“保成,可是禁卫军来了么??”

是汗阿玛的?喉音,他?和石小诗换回来了!

这一瞬间?胤礽很开心,汗阿玛果然无碍,石小诗应该也回到奉先殿那具原本属于她自?己的?身体中,只要?他?带着汗阿玛和禁卫军接上头,那么?很快就能平安相见了——

可命运有时?就是这么?不凑巧。先是头顶上传来吱呀一声,大概是某根横梁木断了,数片碎木掉落在他?脚边,他?抬头向上望去,一小片雨后澄澈的?夜空呈现于屋顶陷落处,星光亮得璀璨,宛如石小诗的?眼睛。

胤礽下意识护住康熙:“汗阿玛,这木楼不结实,雨已经停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去。”

康熙说好,拉上胤礽递来的?手就往木门处挪步,只是这里太黑了,就算是头上那点星光也无济于事。屋顶坍塌的?速度太快,他?们来不及跑出木楼,无数木头碎屑已然哗哗掉落,当最后一根横梁砸过来时?,他?刚刚找到出口,只能用尽浑身力气,拼了命地将康熙往门外推,随后眼前倏然一黑。